李世民笑道:“如是人算胜过天算,天机又何在呢?自然界的一些变象确和人类的命运息息相关,大旱三年,水涌两载,蝗虫为害,田地龟裂,再英明的皇帝,再贤能的宰相,也无法让天下的百姓们丰衣足食。但明主贤相可以减少灾害至最轻,例如南货北运、倾库赈灾、减免粮租等,至少可以多保一些人命。”
袁紫烟听得神往了。她精研术法,追求的是仙学金丹大道,企图延年益寿,长生不老,为的全是个人,从未为别人想过。如今听得李世民娓娓道来,顿觉心胸扩展,视界一开。
她暗忖道:天下有那么多人,为什么我从来就没有想过别人呢?”
李世民道:“姑娘,就算太平之世吧!但人谋贪赃,官贪兵骄,也一样使生民困苦,不同的是朱门酒肉臭,路有饿死骨。治国之道,首重用人,有英明之主,才能用贤能之臣。牧民之官,如能爱民如子,天下治矣!”
“听起来很简单嘛!”袁紫烟道:“为什么历来治国的皇帝大都不肯这样做呢?”
“不是不肯,而是不能!”李世民道:“皇帝也是一个人,目不及十丈之远,耳不闻百尺外言;要远奸臣、亲贤臣,才能身在深宫,心及千里;这就要下番大功夫了。要熟知天下事物,胸罗千古文章,君能明查细微,臣就知无不言,天下才士才肯投效,开一代民富国强的太平盛世,尽在其中矣!”
袁紫烟叹了一声,道:“学习道法的人,只知有己,不知有人;今宵与君一席话,胜读寒窗十年书。一代天骄,非君莫属。只可惜,你我势同水火,君虽有强国富民之才,我却无惜才放纵之心。二公子,只怕要多多得罪了。”
他脸上没有畏惧、痛苦,反而有一种回归的轻松,不知想到什么高兴的事?嘴角间竟浮现出微微的笑意。这个人的一切,都和常人不同。
袁紫烟刀已在手,却有着难以下手的感觉。
她心中充满着强烈的好奇,道:“你一点也不害怕?刀过人头落,鲜血溅衣袍,是件很痛苦的事啊!李淳风可以用灵丹、妙药疗好你严重的伤势,但他没有能力把斩下的脑袋重新接续回去。”
“紫烟姑娘,死亡对我来说,是一件解脱!”李世民双目微睁,脸上的笑意依然,接着道:“何况,你已经允诺阻止虬髯客,世民死后,你才能集中全力去对付他,未必一定要取他之命,逼他离开中土就好。”
袁紫烟暗忖道:他念念不忘虬髯客,看来在他心中,这确实是件十分重大的事!
袁紫烟忍不住问道:“逼他离开中土,不怕他去而复返吗?”
李世民道:“不会的,虬髯客生性刚烈,一旦遇上挫败,就豪气全失,只要离开了,绝不会再回中土。这个性格注定他刚愎自用,永不回头。所以,他不能作皇帝,只要他开始屠杀,也就永无休止。”
袁紫烟突然生出一份敬慕之心。
他武功平常,但领袖的魅力却筑建在全无私念的胸襟之上,他坦然面对死亡,有如解去身心重负,似是活着的责任压力尤在死亡之上。
这样一个伟大的救世英雄,如何能够让他死去?
她想到了隋炀帝的生活,日日盼望的是她和袁宝儿,共侍君王于一榻之上,两个绝世无伦的美丽胴体让他左拥有抱,同赴巫山共云雨,把玩终宵不稍停。
隋炀帝和李世民,竟是两个如此全不相同的人。
一个身为帝王,却日日追逐淫乐,置政务国事于不顾。
一个是生长于侯府的年少公子,却以天下万民为念,日思夜虑,筹划出一套治国大道,要开创一代盛世,使万民共享繁荣。
袁紫烟缓缓收起利刃,杀不下手了。
她暗暗吁一口气,使心情平静下来。
她不能让对方感受到心中生出的敬慕之情。
她只缓缓地道;“二公子,我想带你入长安。来时,曾受宝儿妹妹一番嘱咐照顾你。若带你首级回宫廷,岂不断了我们姐妹的情意。君既不畏死,何妨生离此地入长安,先见宝儿一面,再死不迟!”
“紫烟姑娘,只怕是难如人意啊!”李世民睁开了眼睛,道:“我如不死,李靖、李淳风、袁天罡绝不会任你带我离开此地。四位一番斗法拚杀,胜负难料?但伤亡可期,最不幸的是你们打个两败俱伤,那就留给了虬髯客可乘之机,也非我的心愿了!”
袁紫烟道:“两百铁骑已经布守在‘盘龙居’外,袁天罡和李靖都已知晓,我只要一声令下,他们立刻冲了进来。就算他们三位想和我拼死一战,却也机会不大,战与不战之权操之在我了啊!”
李世民摇摇头,道:“姑娘的术法修养也许确有胜过三人之处,但绝不能心存轻敌。李淳风、袁天罡数十年的修为,岂是等闲?此刻你不杀我,日后再想找杀我的机会,只怕就很难再有了!”
但闻一阵波波轻响,密如连珠。
寒芒闪动,大厅中灯火复明,似是厅外面有人已展开一场对阵搏杀,只不过很快就消失不闻了。
袁紫烟冷笑一声,道:“哪一位试图要闯入大厅?”
随手一拂,原本隐失不见的厅门突然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