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世荣在这年的九月初中到来,衡山一带的农作物都收割完毕。对于农民和住在城里的地主乡绅们来说,除去苛捐杂税外,收成还算不错,可以安稳下来,过个舒舒服服的好年了。
邓世荣这次北上,身边只带了五个随从,其中有二排大哥李汉如,另外三个是洪福堂的武师,用作保镖。唐皆能本来想安排六人住在自家,但邓世荣说人太多,进出不方便,还是安排住进旅店吧。唐皆能也不也勉强,把六人安排在县城里最豪华的旅店“天然居”。天然居的老板唐家龙对此自然是喜上眉梢,店里很久都没住过这么有来头的住客了。他吩咐伙计收拾好楼上的房间,又特地从集上购买了鸡、鸭、鱼等作料,用来招待邓世荣一行。
邓世荣向唐皆能说明这次来衡山的主要目的。邓世荣说,洪福堂在广州发展不是很顺利,主要是因为当地人不相信外地人,所以洪福堂的几十条人马,主要都是从上海带来的。邓世荣看中的是衡山离广州近,人文强悍,讲义气,可以用作洪福堂的根据地。这次除了发展第一批人员之外,更要在这里建立永久的基地。
唐皆能也很奇怪,就问:“为什么邓大哥不在自已家乡招募一批人呢?”“如果能在家乡招到人马,当然好了,可是大哥在家乡仇家太多,回家只能是凶多吉少啊。”
唐皆能就顺势讲了自己的看法:不如在各地设立洪福堂的商行,以作生意为招牌,同时也进行招募工作,这可是一举多得的好事。是啊,这样的好的主意我怎么就没能想到呢,邓世荣说,回去堂里一定要好好考虑一下。
谁知到了第二天,邓世荣对此事一个字也没提,就要唐皆能带他拜访县里的头面人物。唐皆能不禁有些失望,不知邓大哥的心里到底有什么主意。不过县里的头面人物,他是认识的。所以头一天唐皆能就陪着邓世荣,去县城里拜访了县长唐士得。唐士得是举人出身,也是唐皆能的远房堂兄,虽然只得三十来岁,却过于老成,为人善耍太极。唐士得作为地方上的父母官,对唐族宗人还是比较照顾,这次听本家人说从广州来了豪客且是帮会的大头目,自然不会怠慢。
邓世荣开门见山地同唐士得讲,洪福堂打算在衡山建立堂口,要请县令大人多多包涵。唐士得也早知道洪福堂是洪门的一个流派,洪门曾是明目张胆地反清的,不过作为分支的洪福堂则没有这么大胆的了。现在县里的五贤社与渡帮均是地方帮派,都得罪不起;而洪福堂则是有大背景的,财大势粗,硬来肯定会闹出什么大件事来。最怕地方上出乱子的唐士得,虽然知道现在大清帝国已是国运衰微,###是早晚的事,但衡山如果出事则事关自己能否享受安稳日子,所以他既不能拒绝邓世荣,又不能让他放手乱来。想到这里,唐士得不免打起官腔来,他对邓世荣说:“衡山虽属乡蛮之地,然历代人杰地灵,出过不少文人大官,如曾文正公当朝时,彭玉麟公等十多位大臣都是出自衡山,现在各人的家眷仍在衡山。所以作为衡山的父母官,要照顾方方面面很不容易。在衡山如果没能照顾到的地方,我只希望世荣兄能体谅本官,本官也希望得到邓兄的支持。”
唐皆能在旁边听得如坠云里雾里,但邓世荣不愧是久在江湖上的老手,一下子就明白了唐士得的用心。邓世荣接上唐士得的话说:“其实洪福堂主要是以作生意为目的的,我邓某人也决不敢有造反之心,这点请县大人放心。贤弟皆能也是我们洪福堂的大人物,凡事县大人不妨找他通气。”接着邓世荣要唐皆能把他上次提出的建议向唐士得陈述一番。唐皆能就把在衡山成立大商行的想法说了一通,唐士得在旁边听得直点头,但也没作任何表示。
这时已到了晌午,唐士得热情地留两位用餐。邓世荣提议,不如去自己下榻的天然居聚一顿,那里安静,谈话也方便些,唐皆能也主张去天然居。唐士得还谦让了一番,最后还是去了。到天然居后,唐士得还嘱托店里的伙计,去请商会会长唐候天。唐候天跟唐士得虽是叔侄相称,然唐候天是县衙门里经常走动的人物,诸多事情还得靠远房侄儿的关照,所以县令有请,焉然不来?
“无酒不成席”,四个人喝的是本地的糯米酒,而盛酒的就是花瓷大碗,一碗足有半斤。邓世荣酒量不同寻常,所以他就叫伙计拿来一大坛,据讲有二十余斤。而三位唐家的酒客也都不是等闲之辈,对此连眉也没眨一下。天然居的老板唐家龙,看到县里的头面人物都来了,乐得嘴都合不拢,亲自招待之余,还把本在外间茶楼里弹唱的戏子也拉来,自己也免不了被拉上喝上几杯。衡山本地的糯米酒度数也就只有那么几度,“上口下胃容易醉”,但几个人很快把一坛酒给喝光后,没一个说有醉意。邓世荣红着眼说:“再来一坛!”唐士得却再也不干了,他拱拱手说:“本官下午有公事,恕不奉陪。邓兄之事已记心上,不日还望公事公办。”邓世荣着唐皆能送行。县令与唐皆能走后,唐候天、邓世荣、唐家龙似乎成了老朋友,又喝起来,喝得差不多几个人都要醉了,久经酒场还不怎么样的唐家龙立即叫店里伙计从隔邻的妓楼叫来二个姑娘招呼客人。邓世荣倒来了倒方便,由姑娘扶进店里的客房好生招待就是;唐候天则不行,一来他这人好摆正人君子的派头,二来酒楼里人多口杂,确实不好怎么摆布他这个会长。不过没有什么能难倒唐家龙的,他把不醒人事的唐候天的长袍除下来,用毛巾包住他的头,把他横着抬了进客房,留下一个叫幺妹的妓女照看他。
话说这边唐皆能送县令唐士得回衙门,唐士得边走边问唐皆能有关邓世荣的身世。唐皆能自己也不清楚邓世荣这人的来历,但又知道可千万不能口软,一松口,可就把洪福堂和自己的牌子全给砸了。所以他就一口咬定,邓世荣是从江浙到广州的洪门龙头大哥,这次到衡山来是应他之请,来此作生意的。但看得出虽然唐士得喝多了几杯酒,但仍是半信半疑,不太相信唐皆能这番自吹自擂。
这边唐候天因为年纪大一点的关系,直到天快断黑才醒来。他一睁开眼可就吓了一大跳,看见一个浑身是粉脂、骚艳的女人在他面前。他定了下神一想,才记起是在天然居里喝酒,那么现在一定是在它的客房里了,之个女人也肯定是隔邻的妓女了。一问幺妹子,果不其然。幺妹子很热情地替唐候天端来茶水,又帮他把衣服穿上。唐皆能心里乱如麻,虽然他有大把的钱可以出来寻花问柳,但他有四位太太,怎么也用不着;再说他一向有唐族大当家的作风,是决不会到公开那种下贱的地方去寻求发泄的。不过也许是酒壮色胆,还是无人看见的缘故,唐候天竟然动了心思,把幺妹子按倒在客房里要了她。幺妹子当然是求之不得,把唐候天服侍得舒舒服服。完事后,唐候天给了幺妹子二十两现银,临走时还甩下一句话:不要乱讲今天的事,不然不客气。
唐皆能在送完唐士得之后,即把唐士得与自己的谈话向大哥邓世荣作了汇报,以免两个人的口齿不一。邓世荣笑着说:“世上没有我邓某人办不成的事,唐县令的那点小鸡肚肠能逃得过我的眼睛。”第二天,邓世荣即托了唐皆能封给唐士得一张二千两的银票,对此唐士得提也不提洪福堂在衡山建立堂口的事,只是对唐皆能说:“世荣兄离开衡山时,请转告一声。”
邓世荣知道钱送到,而唐士得如此说话后,就放心地一行七人去衡山游玩去了。衡山又名南岳、祝融峰,是湖南乃至两广的香火圣地。祝融峰离衡山县城约有百来里路,当地人烟稀少,只有在进山口有一座大庙,住着一些以寺庙为生的人。邓世荣不信佛,他称自己是道教信徒。道观在衡山上亦有,只是上山的路太远,上下至少也得二天时间,带着一大帮随从的邓世荣没了兴趣。一行人就在山下的唯一的一个饭店就餐休息,准备打道回府。
刚进门唐皆能就看见五贤社、渡帮的四个头面人物和三个不认识的人在一起举杯庆贺,一时把唐皆能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还是五贤社的军师刘成眼尖,认出了唐皆能,让他们过去一起喝杯酒,五贤社的李远、渡帮的刘进财、弓敬也向人他打招呼。唐皆能说,就不必了,七个人就另外开了一台。邓世荣问唐皆能:刚才是什么人?唐皆能就把五贤社、渡帮的来历及上次与他们的交涉略为讲述。邓世荣听了觉得很奇怪:“如果这是在上海,恐怕早已打得不可开交的了。道不同不相与谋,就是那么回事。”邓世荣并不想认识另外两帮人马,唐皆能也知道,渡帮与五贤社对邓世荣的态度可能就不会有自己那么好了,因为他毕竟是外人,又带着一大帮保镖,到外活动,活象一位阎王,是最让本地人反感的了,弄不好还容易弄出事来。不过席间邓世荣一直在观察邻桌的动静,看着几个人的表情好像不若有所思。
()免费电子书下载
隔天邓世荣就让唐皆能去请渡帮的帮主刘进财到天然居一聚,说是有事商量。刘进财听说是洪门的大哥请他,显得有些不可思议,但他还是半信半疑地带着天文军师弓敬赴宴了。邓世荣对“刘帮主”很热情,他给刘进财一尊金佛作见面礼,足有半斤重;给弓敬一颗南珠,也很值钱,但比起金佛来,还是差得很。一生还没见过这么多钱的刘进财,霎时乐得合不拢嘴,连说:“这哪行!我们渡帮可是穷棒子一个,送不起什么东西给邓兄。”邓世荣笑笑说:“咱们洪门弟兄讲的就是一个‘情’字,这点东西算什么,请刘兄一定收下。”刘进财也不再谦让,只是问:“也不知邓兄有什么用得着我刘某人的地方,只管讲。”
邓世荣只是大谈洪门的宗旨,如何济世救贫,和渡帮是真正的朋友。紧接着,邓世荣又和刘进财喝起酒来。刘进财心里不踏实,趁上厕所间歇拉着军师问:“你认为这个邓某如何?”弓敬鬼声鬼气地说:“嗯,嗯,洪门的人可是财大气粗,我们可得小心点才是啊。”宴会过后,渡帮的刘帮主与军师弓敬都很高兴,不用打不用杀就有钱收,何乐而不为?
邓世荣此行还有一项重要的事就是替唐皆能的二位同窗古道强、刘浩之上香入门。古道强、刘浩之在九月底都赶到衡山县,来拜会龙头大哥。古、刘两人现在都是为人父,跟唐皆能一样要养活一家老小,家事缠身,身心上沉闷了许多。不过这次加入洪福堂则没有别的企图,仅仅是看在昔日同窗好友的份上。邓世荣与古、刘两人见了面,很高兴,择定了黄道吉日给他们上香。上香仪式在同善堂举行,同善堂也因此而修整了一番。唐皆能待地在里间腾出一间房,做了一块“洪福堂”的黑漆底、烫金字的楠木匾挂在门楣上,两边还挂了一副木对联,对联是由邓世荣拟定的,内容是“洪水涛涛患难意,福气无边兄弟情”。因为古、刘两人与唐皆能同辈,所以邓世荣把两个人都定在十排。
办完事,邓世荣准备打道回府。此时,唐皆能紧张得嗓子眼都要冒烟了,奇怪为何邓世荣为何还不有所表示,不然“无粮”自己怎么在衡山干下去。终于在回程的前一天晚上,邓世荣把唐皆能叫到他的房内,向他交待走后的事宜。邓世荣说:办商行的事,县衙门肯定会在我走后同意的;我想把渡帮拉入我们洪福堂,现只办了一半,其余的就看你怎么办了;这次我共把五千两银子给你,你就先用着,过一向我派一个会管帐的人来帮你筹划。唐皆能盼望以久的事终于得到了答覆,算是放下了一块石头,心里还想:邓世荣可真有耐性。
送走邓世荣和同门兄弟古道强、刘浩之后,唐皆能终于长长松了一口气。过了二天,唐士得就带着官府同意成立“洪福商行”的官文来看他。唐士得解释说,之所以这么办,是怕地方上说自己袒护外人,这个头还是由皆能来牵的好。唐士得还提议,商行的投本不够的话,可由县上的脸面人物来凑点。唐皆能也明白唐县令的意思,不外乎有财大家一起发。唐皆能还正想扯大门面,既然有人愿意参加,就乐得说:好办!好办!
人以利聚。因为县令唐士得想参股洪福商行,唐皆能趁此也把县商会会长大伯唐候天、岳父魏其实也拉了进来。根据协议,唐士得不出股本,不管经营,只负责官事,抽半厘的固定红利;唐候天自己出二千两的股本,派祖圣代表管事;魏其实出门面,抵作一千两股本入股,诸事自己亲自过问;唐皆能代表洪福堂出八千两股本,负总责(剩下的二千,唐皆能拟用作扩充洪福堂之用);后三个人按股本分红。有这样一帮股东和一万一千两银子作本钱,洪福商行很快就在县城街上竖起了金字招牌。
洪福商行的总部设在衡山,衡州也要相应设立货栈,以方便客货往来。为此唐皆能专门去了衡州一趟。唐皆能看中了市中心天心码头旁的一个门面,有四间房,环境优雅,很有点闹中取静的味道,很中唐皆能的口味;而且来往也很方便,只是破旧了一点。他与屋主一谈,花了一千两就买了下来。
办完事,唐皆能待地到自己曾就读的石鼓书院去了一趟。初冬的湘江,水低岸高,一派萧杀;独自伸到江中的石鼓山,古木苍苍,院落井然,傲视着一江冬流。书院内早就是物是人非,唐皆能看着这曾经和古道强、刘浩之高谈阔论、闻鸡起舞的院落,心中不禁涌起万般惆怅,人生是多么的莫名难测!院长李复还认得这个当年为情所伤的学生,现在看到他出息了,也很高兴。李复说:“当今乱世,科举之废,情所必然。现之所读诗书,必为过时,为师唯望尔等学子学有所用,切合时世,方可立于人上。”唐皆能点头称是,就问李复:院中可有适合经商、闯荡之才,用以打开洪福商行在衡州的局面。李复笑着说,这有何难,我这儿正有两人无心上学,一意经商,定合你意,过两天我让人到你那儿去就是。
唐皆能还跟李复聊了会儿,李复就叹气说:“如今石鼓办学,举步唯艰啊。咱们李家产业现多不景气,办学也力不从心,今后要维持现状都很困难啊。”唐皆能不禁受了感染,提出自己以洪福堂的名义捐二百两银钱供聘请先生之用。李复听说唐皆能要以一个“洪福堂”的名义来捐钱,不竟要问唐皆能:这个洪福堂是什么来头?唐皆能说:“我们洪福堂是广州的邓先生创立的,以办实业济世救民为已任;洪福商行也就是洪福堂的兴业之举。”李复听了,自以为十分摩登的他都觉得新鲜,连连点头说:“当若此举,理应效法。”其实唐皆能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会想起说这些,可能是进了书香庭院,自己也变得文绉绉起来了吧。
李复说话倒也算数,第三天,就有两个身体粗壮仍不失书生模样的后生崽拿着他的荐信来见唐皆能,两人分别叫魏杰、魏国,是金溪同族。唐皆能一看,来跟自己的岳父有点关系呢,一问两人,果然是金溪光字辈的,是岳父魏其实的隔了四代的侄儿。唐皆能问两人:你们光字辈不是出了个进士魏光先吗?干嘛不用心读书,争取功名?魏杰、魏国两人就老实说:本来是要用心读书的,但看到堂堂的同门进士都被押监牢死去,不名一钱,就觉得读书没甚用处,不如经商赚钱实惠,只是苦于家里人反对,才硬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