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家野店,店不大,可是它就坐落在这唯一的一条路的路边,是来往行人客商所必经之途,所以,尽管店小,生意不错。
说生意不错,那是人家掌柜的知足,一天下来能掐个温饱,够爁口,不饿肚子,也就够了,人家不是指望赚上几成,大把大把的银子往里收。
提起座儿,说来可怜,他这个野店也不过三张破桌子,几条板凳儿,几条板凳里还有两条是三条腿的,坐的时候还得留神,不然非摔个四脚朝天不可。
店里卖酒,外带几味简单的酒菜,不喝酒的吃菜,有大碗大碗的凉水,喝个够,不要一文钱。
所以,与其说是个卖酒食的店,不如说它是个供来往行人客商歇脚的地方。
这么一个地方,生意再不错,能指望它赚多少?
就拿如今来说吧,正晌午日头毒得能烤出人的油来,这条路上一眼望过去,都到了头儿了,看不见一个人影儿,店里也不过才坐了三个客人。
再有人就是田里的庄稼汉,三五个人有的挥锄翻土,有的坐在地里歇晌,尽管都是满身大汗,可是人家谁会上他这儿来?家就在附近,再说也舍不得钱啊!
就这么三个穷人,已经够掌柜忙的了,切这端那,手忙脚乱,真要是一拥多少桌,座儿上几成,那还得了,他也就这么个野店的命了,其实人家也就没指望能赚多少嘛。
掌柜的手忙脚乱不说,偏就有好添忙的,就在这节骨眼上,店里又进来一位。
这位跟前三位不一样,前三位都是粗壮的中年人,一看装束打扮就知道是江湖儿上的爷们儿,这位则是长袍马褂儿,俊逸白净非常斯文,典型公子哥儿读书人。
公子哥儿读书人就是公子哥儿读书人,这种天儿,难得他长袍马褂穿得上身,可是怪了,那三位大把大把的汗,浑身衣服水淋似的都湿了,连掌柜的都热得鼻尖上冒了油,可他别说汗了,居然半点汗星儿都没有。
许是,读书人深懂心静自然凉之道吧。
这位一进店,立即迎来了那三位的六道目光,倒不是因为他没出汗,而是这条路上还没见过这么俊逸不凡的人物,就算看这,既然是这种装束打扮,不是坐轿,就是乘车,再不也该有匹坐骑代步,怎么也不该是凭着两条腿走来的。
掌柜的可没觉得他怎么特别,进门来都是客人,江湖道上的爷们儿更不好惹,招呼招呼,可是只动嘴,不动身,人忙着切这端那呢,分不开身子。
公子哥儿是读书人,读圣贤书的人都有修养,人家没介意,不在乎,自己找张桌坐了下来,还微笑说:“不要紧,我不急,你慢慢来。”
人白净,这一微笑,连那口牙都是既白又整齐的。
好不容易,掌柜的忙完了,把那三位的一一端上了桌,他进来招呼公子哥儿,那三位等了半天,酒一倒,筷子一拿,也就要开吃。
公子哥儿他没理已经到了他桌边的掌柜的,突然对那三位说了话:“三位能不能稍候一下?”
那三位一怔,都停了手,好不容易才从他身上移往面前桌上的六道目光又投射了过去。
掌柜的也微一怔,可是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没接话。
只听公子哥儿又说话了,他居然这么说:“三位稍候一下,听我跟掌柜聊两句……”
哪有这种事儿?这又是为什么,他要跟掌柜的聊,关人家吃喝什么事?他爱聊就聊他的,干吗拦人家吃喝?
那三位也怪,就六道目光望着他,没一个吭声儿,没一个问,可也没一个动筷子,显然听了他的。
倒是掌柜的想说话,可是公子哥儿没给他机会开口,公子哥儿又微一笑,还是冲那三位道:“因为我略懂医道,知道这种太急吃喝,会坏肚子伤人……”
敢情是为这?
他解释了,不知道那三位满意不满意,因为那三位仍没一个开口,没一个动。
掌柜的抓住机会说话:“您这位……”
开口没成一句,只三个字。
只三个字就够了,好一口道地的川话。
公子哥还是没让他说下去,硬把他的话截了。
“掌柜的开这个店多久了?”
掌柜的忙道:“开了不少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