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川耸动宽厚的臂膀,笑了起来。北川到哪儿都是鹤立鸡群,身高一百八十五、六公分,比幸田高了十公分,体重八十公斤,也重了二十公斤,外表看起来稍嫌笨重。但是神经却是相当敏锐,动作也很灵活。学生时代是业余的爵士合唱团,有人说他擅长黑人歌曲。不只对音乐的感觉灵敏,生活方式或思考都是活力源源不断。
相较之下,幸田显得顽固而冷酷多了。这就是北川邀他的主因。
'今天也很热呢!'北川说着,额头上的汗水一颗颗地落下。
幸田再度眯起眼睛,从银行大厦的屋顶上,突然射出一道强烈的阳光。银行的石片换上薄薄的橘黄色,土佐堀川的河面上闪耀着一片盛夏的金黄色。
幸田虽然是个道地的东京人,但是对于大阪的气候水土并不排斥。其实是两边都不喜欢,不论都市或乡村,只要有人的地方他都不喜欢,他一直想要找一个没有人的净土,世界上应该还有这么一块完全属于他的地方吧!还有一年就将迈入三十岁了,希望这个心愿能及时完成。
'想不想做呢?'北川说。
'看计划而定吧!' 幸田回答。
'计划慢慢再来想,这需要花费一点时间。'
'你的脑子里应该有个底吧!'
'嗯!不管怎么说,我们两个都是潜入组,其他的家伙可能很难胜任,只能让他们做一些粗活。'
'我不是说了吗?看计划而定!'
'知道了!你最近总是答应得不爽快,你再考虑看看。'
昨天晚上,为了住进这家饭店,故意打扮成生意人的模样,穿上唯一的一套西装,和仅有的一双皮鞋,空荡荡的皮箱里放着一副望远镜。和北川两个人一起离开饭店。北川为了要到货运公司上班,所以去搭地下铁;幸田拦了一辆计程车,回吹田的公寓。他任职的仓库公司九点才开始上班,所以现在去公司还太早。
计程车和往常一样停在JR线吹田车站北口的朝日啤酒厂门口,然后爬上往片山町的坡道,约走五分钟左右,越过了高台的平原之后,在下坡走到在市民医院后门的公寓。
幸田每天上下班必须步行十分钟左右,原因是在高台上可以将市街的风景一览无遗。在眼底拥挤的泥黄色屋顶之中,最突出的是一间天主教堂的尖塔,这间教堂曾在昭和四十年发生过一次火灾,烧到只剩尖塔部分,后来再重建。现在住着一位救赎修道会的修女,昭和四十年当时是住着一位北大阪教区的年轻神父,幸田还记得这位神父老是穿着一间很奇怪的黑色长袍。他每天穿着黑色长袍,走在幸田现在所走的这条路上,来回探望附近的养老院或其他养护设施。开始懂事以来就依稀记着他每天都这么做。
他住在教堂隔壁的移动两层楼建筑,一楼是集会所,供主日学及妇女会使用,经常有人在那里进进出出。
幸田则住在距离教堂约两分钟脚程的小巷子里,这是一条连车子都开不进来的窄巷,从这里仍看得见教堂的尖塔。
附近的老太太每逢星期天都会拿着白手帕、黑皮包到教堂做礼拜,三个孩子们也跟着去。回来时,每一个人口袋里都装满了糖果。有时还会为了分到糖果而吵架。
幸田从来不曾上过教堂,母亲也不强迫他去,但是他知道母亲私底下也常上教堂。但总在大家都去的星期日之外的时间去。母亲叫幸田在教堂对面的站牌等,自己一个人上了教堂的石阶。过一会儿就看到母亲向神父频频点头道谢,下了石阶。
这是他童年的全部记忆。不知从何时开始,神父不见了,大概是教堂烧掉了,他没地方住吧!
幸田没有半点感慨和悲伤,对于这块五岁就离开的土地,他怀着深深的憎恶。当他为了工作,决定移居大阪时,就下定决心除了这个地方,住在任何地方都可以。
回到租的公寓,发现关了一整晚的房子,竟然变成热气和士气的洞窟。打开窗户之后,一股热风迎面吹来,虽然时序已进入八月底,天气仍然如此燠热,莫非此地是日本的热带。朝日大楼巨大烟囱的红白条纹,像要爆炸似的闪着白光。
八月二十五日星期五,是个领薪水的日子,一般职员的薪水都是直接汇进银行的户头,但是兼差打工的人则领现金。下午暑假打工的学生们陆陆续续来到事务所的出纳窗口,领取一个个装着现金的信封。
事务所旁的仓库是一栋两层楼的建筑,大约有八百坪左右,由附近的进口食品公司和塑胶容器制造厂所委托管理的,另一半是短期寄放用。仓库外还有三百多坪的空地,堆满了市内大型批发商的酒瓶。
幸田这两个月来一直在仓库外,负责酒瓶的搬运工作,与其待在平均气温四十度的仓库内,从事琐碎的品尝和包装作业,倒不如在大太阳下操纵起重机,将货从卡车上卸下来。但是,最近适逢中元节和啤酒的旺季,所以永远有卸不完的货。额头上绑着一条毛巾,另外一条披在脸颊上,身穿长袖的工作服,手上戴着厚厚的工作手套,幸田确实感受到已忘了一阵子的骄阳的威力。人、土地、天空,连起重机的引擎声都被热疯了。
幸田宁可自己被烧尽。虽然好像伸出与高温杀菌的减菌状态,实际上反而是藏在内心深处的被更激烈的搅拌出来。一星期前,北川趁公事之便来找他谈「工作」时,幸田忍不住暗想「你终于来了」。
虽然身体状况一切正常,但是又累又热,使他没有胃口,瘦了好几公斤,幸田也未曾察觉到身体有什么变化,直到有一天,平常很难得说话的春树,突然对他说:「你看你瘦得肋骨都跑出来了!」
午休后,在门口碰到了,到事务所来领薪水的春树。春树和往常一样,面无表情,连声招呼也不打,呆立在领薪窗口前。事务所的女职员向他搭讪地说:「小春!工作累吗?」春树轻轻摇摇头,不置可否。幸田任我一个十八岁的男人,不应该老是被叫小春,但是事务所内大大小小都这么称呼他,只有幸田叫他「北川」。但为了和他哥哥有所区分,所以只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