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听到的流言都相似?”景曲皱着眉头看着面前站立的景硕和景魅。
“仆等让四、五个人混入市井,听到的都差不多,有些流言被夸大了,说还攻下了郡治,多数则是近乎相同的内容。”景魅答道。
“宫内可有什么消息?”
“几日前有过一次,宫门未开时三公九卿就齐聚,要进宫见秦帝,只是后来也没什么大的动静,卫尉、蓝田大营都没有秦师异动的消息。”
景曲手抚下颌,似乎拿不定主意。一转脸,看到正在帮他计算账目的景娥忽闪着大眼时不时的向他这边瞥一下,于是问道:“你都听到了,有什么想法?觉得是否要向汝父传递这个消息?”
景娥放下手中的算筹,调皮的一笑:“仲父无需这样紧张,笑一笑,笑一个嘛。”
见景曲给逗乐了,她才接着说:“既然流言所传反秦之地在楚,阿翁距离更近,必定比仲父获得消息更早。仲父不妨使人去找阿翁,看看阿翁的打算,也好决定仲父这边的行止。”
景曲拍了拍前额:“还是小娥聪慧,仲父是关心则乱了。景魅,此事重大,就由你回去一趟吧,要快,但也不要让人生疑,走最常用的路线,避免错过家主向这边传送消息的人。带两个人,如果沿途获知了新的重大消息,就遣回一人。”
景魅躬身答应,转身出去了。
“景硕,动用现在手头所有可以动用的人手,在宫内和市井间、大臣府邸探听消息,尤其要多关注秦军的动向。”
“喏。”景硕也施礼离开。
景曲用一手捏着自己的太阳穴,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对景娥说:“不知家主获得消息后,会有何动向……”
泗水郡,留县。
景驹看上去三十来岁,微胖,白净的面容,眼睛不算很大,可能是因酒色之故略显浑浊,眉毛不粗,弯弯的有些像景娥的眉。鼻子很直,嘴也不大。
景驹此时正在看着手中的竹简,片刻后抬头看看客位上的两个人:“二位对此消息作何看法?”
“公子认为,这是不是一个机会?”左首客位上跪坐着一个勇武的壮夫,身量并不算高但浑身都蕴含着随时能爆发的力量,鬓角到颌下一圈黑中透红的胡须,头发在窗外透入的一缕光线照耀下也泛着暗红。这位爷名叫秦嘉,是一个类似武臣一样的豪客,东海郡陵县人,颇有家财。
相比之下,右首客位上的宾客则是一个文士的装扮,面容清朗,脸色如月,鼻眼都不大不小很合适的安放在偏长的脸上,三绺长髯在颌下飘动着。此公东阳人(今菏泽定陶一带),名宁君。
“某认为是个机会。”宁君微笑着说。
“宁君高见,说说看?”景驹立即热切的望着宁君。
“公子得到的消息中,葛婴一支在泗水郡东南回旋,陈胜则向西而去,目标显然是城父。如果张楚军将城父拿下,肯定不会再翻回头去袭相县,必然继续向西直奔陈县,陈胜本就是陈郡人,所以这很正常。”
“只是如此一来,泗水郡和陈郡就都会被张楚军所牵制,无瑕顾及郡北留县这一带。如果公子此时也举起义旗,而留县属泗水郡,除非郡守壮向咸阳禀报,再由咸阳诏令邻郡协助剿杀,否则我等可以很自如的扩大自己的势力。”宁君头头是道的分析着。
“据某所知,临淄郡田氏,亦在暗自准备,待机而动。张楚军起事消息若为其知晓,恐也将有所动作。如此一来,泗水邻郡,如东海郡、薛郡等,都会先求自保,所以即使咸阳诏令,邻郡也未必会积极响应。”
秦嘉大手抹着脸,眉目中呈现一丝狞色:“某一直与铚人董缏、符离人朱鸡石、取虑人郑布、徐人丁疾等交好,现在既然已有人反,某准备借此机会,和上述好友一道,先取东海郡治郯县,获取那里的粮秣兵甲辎重,以谋长久。若公子和宁君可同时在留县起事,加上田氏在临淄举事,则薛郡、琅琊郡、砀郡都不敢轻举妄动。现在,就看公子的决断了。”
景驹脸上现出挣扎之色,一时兴奋,一时犹疑,看看宁君,又看看秦嘉:“若某在留县起事,我与宁君的家臣、田客一起不过三千人,如果大侠嘉不能协同在郯县动作,如果田氏不能……”
秦嘉有些不耐烦:“公子颇不爽利。汝为三闾景氏现下唯一的嫡传,吾等起事之后,必将与公子合兵,并可奉公子为楚王,难道这样公子还不愿意举旗反秦吗?或者,公子是信不过某?”
景驹连忙摆手:“大侠嘉,某非此意,某若信不过汝,也不会请汝前来共商。”
他又犹豫了一下,带着点儿恳求的意味对秦嘉说:“大侠看这样如何?吾等都开始准备起来,但若要相邻三郡按兵自保,还需要临淄田氏有所举动,使三郡后方动荡方可。不若,嗯,待有田氏的消息后再……”
秦嘉哼了一声,不过也有些无奈:“好吧,就依公子,当下先准备起来。不过,一旦有了田氏的消息,公子可不要再犹疑不决了。”
“一定,一定。”景驹满口答应着。
“大侠嘉也不要太过性急,”宁君慢条斯理的摸摸胡髯,“公子这样也是稳妥之举。对了,公子不是应允将小女嫁与大侠嘉的仲子了吗,一旦婚嫁,大侠与公子就是亲族,公子更没理由不与大侠共进退了。”
秦嘉向景驹一拱手:“宁君说的对,是嘉太过急切了。”
景驹也赶紧向秦嘉还礼:“大家都想反秦复楚,只是考虑的方向更周全一些为好。”
宁君一笑,对景驹说:“景娥尚在咸阳和景曲一道?既然吾等尚不急于起事,不若立即使人去咸阳,让景曲立即把娥送归?”
景驹使劲点头:“某立刻就派人前往咸阳。说起来如果真的要起事,咸阳景曲他们也要全撤回来,否则危矣。”
秦嘉和宁君告辞出门,秦嘉犹自心怀不满:“这些个贵公子,做起事来总是优柔寡断、瞻前顾后的。”
宁君笑笑:“总不能都像你这般武夫,风风火火的。曾经显贵无比的三闾景氏,嫡传也就他这一支了,小心无大错。只要公子依旧同意与大侠结亲,就说明公子的初心并未改变。”
秦嘉想了想,露出了些许笑容,向着东阳宁君一拱手:“说的对。那么嘉先告辞了,待事情准备的差不多,并且田氏那边有消息时,再与君和公子相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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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到了最后一日,咸阳大朝会。
正常的繁文缛节,正常的走过场,正常的泥胎木偶一般一切照准的小皇帝。与刚登基到躲入甘泉宫那段时间所不同的,是强势丞相李斯和想夺大权郎中令赵高之间时不时就爆发的御前争执,变成了冯去疾、冯劫、陈平等一干臣子相互一团和气、各说各话。只不过,以前李斯和赵高有所争执时,大臣们有的看热闹,有的琢磨到底谁强可以投靠,所以还是蛮有精神的,可现在的朝会……许多人都昏昏欲睡了,直到一个声音打破了这种沉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