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大军连年西征,一向驰骋关中的赫连夏国只求自保,无力反击。过了一年,拓跋焘准备攻打柔然。魏国久战疲乏,从上到下都不愿用兵,宫中的太后也拼命劝拓跋焘不要急于出兵。环视朝野,惟独太常崔浩赞成。
群臣见拓跋焘北伐意志坚定,便推举了夏国投降的史官张渊、徐辩,进谏拓跋焘。张渊这个人德高望重,曾历仕几国,颇通晓些天文地理,占卜数术,年轻的时候就曾劝前秦苻坚不要南征东晋,结果言中,因此他的观点在当时的人看来还是颇有预见性的。张渊以天时不利为理由,认为北伐必败,即使侥幸能赢,也不利于皇上的统治。群臣也借机附和。拓跋焘心中犹豫,便把崔浩召来,与张渊等人当朝辩论。
崔浩也以天象为根据,认为现在正是北伐大漠的好时机,反驳了张渊的所谓“天时论”。张渊心中不服,又说:“蠕蠕那么个荒凉偏远的国家,得到他们的土地也不能耕食,得到他们的臣民也无法驾驭,而且那些人都是反复无常的野蛮人,没有用,何苦要兴师动众去攻打呢?”
崔浩微微一笑,道:“张大人谈论天象,还是颇内行的,若是论及形势,见解都太一般了。你的话乃是汉朝的老生常谈,放到今天来用,不合事宜呢。为什么这么说呢?这个蠕蠕国的首领,原先是我们魏国叛逃的奴隶。如今消灭主凶,收服人民,让他们重操旧业,怎么可以说没有用呢?漠北高地,气候凉爽,没有蚊虫,水草茂盛,夏天北迁,正是好地方啊,怎么会不能耕食呢?蠕蠕的臣民投降,贵族可以把公主嫁给他们,一般的大臣可以封为将军、大夫,在朝中做官,怎么会无法驾驭呢?而且蠕蠕几次侵入我国,官民都惧怕。如果今年不乘夏天进攻,把他们彻底打败,等到秋天他们又会来骚扰,我们就睡不好安稳觉了。太宗(指魏明元帝拓跋嗣)以来,每年都是警报连连,这又何苦呢!呵呵,世人都说张大人、徐大人通晓方术,预知兴亡,微臣就想问一下了,当初赫连昌灭亡之前,有何征兆么?如果知道了而不说,那就是你不忠,如果你确实是不知道,那就是你的方术根本不行。”
这时赫连昌也在座,张渊等人看看崔浩,又瞧瞧赫连昌,无言以对。拓跋焘十分高兴,对众臣道:“我意已决,张渊这些亡国之臣,意见根本不值得听。”说着,又让崔浩去说服其他那些想不通的大臣。
退朝之后,有位大臣又问崔浩:“如今宋国在南方为患,我们这里出兵北伐,行军千里,谁人不知?假若蠕蠕远逃而宋军又来,那可就危险了!”
崔浩摇头说:“此言差矣。今年如若不把蠕蠕摧毁,则无法抵御南朝之敌。我国自攻破夏国以来,南朝怕得要命,所以嗓门喊得最响,说要出兵防卫淮北。依我看来,等我们击破蠕蠕,凯旋归来,他们都不会来呢。为何这么说呢?想当年刘裕得到关中,留下爱子,精兵数万,良将强兵,还无法守住,最终全军覆没,至今还有人为此悲叹不已。何况如今我国昌明盛世,兵马强壮,他们若来,岂非羊入虎口?而且就算我们把河南给他们,他们也守不住。宋国有自知之明,肯定不会来打,就算用兵,也只是防御边境而已。这些问题,仔细分析一下就能想明白的。我们再来看蠕蠕,他们自恃地处偏远,我国无力攻打,所以夏天放牧牲畜,到了秋天就聚集大军,南下抢掠。如今我们乘着夏天,攻其不备。大军一到,他们必然惊诧,望风而逃。这个季节里,公马护群,母马恋驹,很难驱使,如果没有水草,很快就得困死,我军正可一举消灭。这才是一劳永逸的长久之计,机不可失啊!幸亏皇上已经决定出兵了,你们这些公卿啊,见识太短浅了!”
拓跋焘挥师北上,分兵两路,取道黑山(今内蒙古和林格尔西北)和大娥山,大举攻打柔然。东路由拓跋焘亲自率领,很快就抵达漠南。拓跋焘舍弃辎重,以轻骑兵突袭柔然,杀到栗水(今蒙古西北翁金河)。柔然首领牟汗纥升盖可汗大檀这时哪有什么防备,正乘着水草茂盛,漫山遍野地放牧呢。魏军忽然杀到,柔然的军民个个吓得大惊失色,四散溃逃。可汗大檀烧了帐篷,跑得无影无踪。大檀的弟弟匹黎先驻扎在东面,听说魏军来犯,前来支援,却在半道刚好撞上长孙嵩率领的西路军,一败涂地。
拓跋焘一路追赶,深入大漠,布下罗网,搜索大檀。一直为柔然所压制的高车各部落也乘机抢掠柔然的牛马,归附北魏。这一仗柔然损失惨重,被打得毫无脾气。
拓跋焘追到涿邪山(今蒙古满达勒戈壁一带),因为离都城过于遥远,担心柔然埋有伏兵,才下令退兵。事后有投降的柔然人报告说大檀其实已经身染重病,逃入山中,离魏军前部不过百八十里的距离,魏军撤退,才得以保住性命。拓跋焘在最后关头未能按照崔浩的意思将穷寇追到底,丧失了消灭柔然的一个最佳的时机。
尽管如此,北魏还是收获颇丰。柔然大部投降,可汗大檀羞愤而死,其子吴提继位,号“敕连可汗”(鲜卑语“神圣”之意),柔然开始衰落。北魏还控制了高车的各大部落,实力大增。为了防止柔然的侵扰,北魏从明元帝拓跋嗣时起就开始重修汉代留下的北方长城,拓跋焘又沿长城自西向东设立沃野(今内蒙古五原北)、怀朔(今内蒙古固阳北)、武川(今内蒙古武川西)、抚冥(今内蒙古四子王旗东南)、柔玄(今内蒙古兴和西北)和怀荒(今河北张北)六个军镇,派遣重要将领到那里守卫,成为保卫都城的军事屏障。柔然对于北魏,一直在军事上处于弱势,六镇功不可没。只是让拓跋焘没想到的是,这六个军事重镇的设立,竟也埋下了一个世纪后北魏衰败灭亡的定时炸弹。
拓跋焘回到平城一看,宋国果然如崔浩预言,尽管口头上嚷嚷着要收复河南的地盘,其实根本就没有动作。拓跋焘大为叹服,加封崔浩为侍中、抚军大将军,更加重用他了。
这时候,安分了六年的宋文帝刘义隆才如梦方醒地正式派兵北伐;北魏已经解决的北面的隐患,可以一门心思地对付宋军了,刘义隆与父亲刘裕在战略上的差距真不是一点两点。宋国派使者田奇来到平城,向拓跋焘宣示主权:“河南以前是我们宋国的国土,中间被你们侵占,我军将收复旧土,但不会进入河北。”(宋国的口气,显然打仗底气不足,先跟对手说好底线,又哪能决一死战?)
拓跋焘一拍桌子,怒道:“我毛发还没干的时候就知道河南是我魏国的地方,你们怎么拿得走?如若你们进攻,我们可以撤军先避锋芒,等到冬寒地净,河水封冻,我军自然会重新占据这些地方。”
宋文帝沉不住气了,元嘉七年(北魏神麚三年、公元430年),他命右将军到彦之与安北将军王仲德、兖州刺史竺灵秀率水军五万,由淮水入泗水,沿黄河西进;骁骑将军段宏率精骑八千直指虎牢,豫州刺史刘德武率兵一万跟进;后将军长沙王刘义欣率兵三万监征讨诸军事。
这年夏天天旱,泗水河里的水都渗入了地下,水军的船只无法正常行驶,每天只走十来里路。到彦之用了三个月的时间才进入黄河,此时已近秋天。前文说过,河南的四个重要据点从西向东是金墉(即洛阳)、虎牢、滑台、碻磝,北魏的鲜卑军队不适应夏秋之际在河南一带作战,而且河南一带的守军也偏少。拓跋焘听从崔浩的建议,主动撤出守军。
宋军一场漂亮仗没打,就占领了四座城池,西面的部队甚至进抵潼关。司州、兖州统统回归,宋军上下喜出望外。惟独刘裕旧部王仲德面有忧色地说:“你们这些年轻将领没跟胡人打过硬仗,哪里知道胡人狡诈之处。现在他们北退,一定是等着反击呢。假若冬天河水封合,他们肯定会再来的!”
到彦之不过是刘义隆当年放在荆州的旧将,哪里听得进这些,只是一味向朝廷报喜。局促平凉一带的赫连定见宋军恢复河南,翻盘的信心大增,便派了使臣与宋国求和,订立盟约。双方相约共同攻打北魏河北之地,事成之后,以恒山以东归宋,恒山以西归夏。(我在《纵横十六国》中曾说过,这是一个可笑的盟约,早早划定势力范围,却完全不自量力。更何况这样临时抱佛脚的盟约,毫无诚信可言,最终留下一个笑柄,让北魏上下鄙视一把)
拓跋焘听说夏宋同盟,决定先讨伐夏国。群臣都担心宋军乘虚渡河。拓跋焘又问崔浩,崔浩胸有成竹地分析道:“刘义隆和赫连定联合,看起来很强大,其实都是玩虚的,两家都希望对方先行动。宋军排兵布阵,有一大弱点:在河南东西绵延两千多里的战线上分散兵力,每处不过数千人。这样的阵势,防守还凑合,渡河进攻是万万不可能的。赫连定残根易摧,一攻即溃。届时我军再东出潼关,席卷河南,必获全胜。”
拓跋焘依计行事,命安颉等人在河北待命,只等天气寒冷,就渡河南下。他则亲率大军,进攻平凉。
夏国守平凉的是上谷公赫连社干,拓跋焘派赫连昌去招降不成,便又派安西将军古弼攻打安定。赫连定这时候正打下魏国的鄜城(今陕西洛川东南),听说平凉这边有危险,赶紧带了两万步骑兵救急,却被拓跋焘先算一步,以刚刚得到的高车骑兵袭击。赫连定猝不及防,大败而逃。拓跋焘一路围追堵截,把赫连定的军队困在鹑觚原(今陕西长武西北)上。拓跋焘下令阻断对手的水草资源,夏军很快就人马饥渴,支撑不住。赫连定无奈出兵挑战,被北魏将军丘眷击败,死者上万。赫连定身受重伤,单骑逃跑,一路上收集残部和逃难的数万民众,西保上邽。(痛定思痛的赫连定在一年后率部西进,准备灭掉西秦和北凉后割据河西地区,可惜任务只完成了一半(灭西秦),就被吐谷浑骑兵击溃,身败国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