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时候的确很爱哭。估计这个描述也不是很准确,也不是说爱哭吧,多愁善感也不是一个很准确的词语,应该就是憋不住感情,特别容易感性,一说几句心坎的话,他就把眼睛眨了眨,眼泪就会出来。但其实想了几次又觉得他这样的性格,估计会赌气,就算我站他面前,他也会假装看不见,就像以前我逗他的时候。
可是我也知道人总会变的,没有人会永远原地等待。自从我们俩条相交的线在某一个点相遇之后,互相寻找的方向已经很难在碰到了,所以之后他的性格会变成什么样,我也很少去想了,甚至连有一天还能见面的模样我都懒得去细想,但也不知道为什么的是,我似乎也冥冥之中觉得总有一天我们能够再相遇。
这种想法也带着我之后贴了另一张并非当地语言的可以借宿的广告,倒也不是完全说因为他。不过也这么觉得,总有一天他会看见这张纸,然后敲响我的门,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
他倒是比我想象的坦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坦然了还只是没有来得及理清思路,才在脸上表现出这种陌生人的感觉。
我也想着,那这样也挺好的,毕竟至少也见了个面,知道他没把自己饿死。
可是,当我看见他盯着那副铁塔的素描图的时候,我好像就知道自己又干了件蠢事。他知道我没忘记,那么他呢?
他会忘记吗?
忘记年轻气盛的那些夏天,那些自己也不知道原因的莫名其妙的话,忘记由荷尔蒙主导的所有的做法?
那时候我们俩里离得不算近也不算远,他说他机票被取消了,而且他打工的时间还没完,近俩天过不来,正好又是大晴天,他一边打着电话一边看着远方,叽里咕噜地说了半天。
也就只隔着一条英吉利海峡,天气好的时候,站在那边估计还看得到埃菲尔铁塔的影子。他突然叫了一声,说自己看见铁塔影子了,接着叫我等一下,给我发过来一张被放大到无数倍的图片,全是像素点,什么也看不清,只有一点点的黑色凸起,那便是埃菲尔铁塔。我跟他说你下午能出来吗,从我这里过去并不算远,火车只要不晚点几乎能在下午赶到。
于是我急匆匆赶到铁塔之下,然后他又拍了一张很模糊的照片。其实还是什么都没有看清,但等待着照片显示在我手机上的那一刻,我却觉得这似乎一张合照,这样我们的生活就有了连接。
我的视线从挂着那副画的墙上收回,其实也看不清些什么,乌漆嘛黑的。
他在等我开口,可能我随便说一句,可能他都会好受一点,我不用看他也都能知道他此刻的表情,委屈的要哭了的表情。
我只是嗯了一声,提醒他:别喝酒了,对胃不好。
以前他也喜欢喝酒,我也喜欢,所以喝酒的时候经常喝到吐,两个的人脸都红的要死,一看就是年轻小孩子玩的过度,在街头互相搀扶着一步一软地走,抱着电线杆不撒手也是常事。
往电线杆上一倒,迷迷糊糊地接着路灯认小广告的词语,那些字母组合起来也不是认得清楚,横竖都是各种抗议活动的标志,喝醉了闹到也转的不快,就念念叨叨了好几回,才拼出来这些小广告的标题。
具体是什么,我也记不到了,也许就是些保护环境,要求人权的事情。
也不知道是不是醉酒的原因,他跟我说他以后一定要开一家小酒馆,就在小镇子上,我耻笑他这边的人做酒做的可好喝了你能干的过他们,他说那他开餐馆。
之后,他又问我,问起我以后想干嘛,我说我想去世界各处去看看。
现在呢,好像情况反了过来,我在小镇子上开着个小店,他在世界各处去闲逛。
他在镇子上呆了好几天,我问他他还要呆多久,他吹胡子瞪眼地不告诉我,我说别忘了住宿费和饭钱,毕竟他那烂的要死的英语,怂的也不敢在当地点餐,我吃饭的时候他就馋的站在我旁边。
他哼哼唧唧地把头一转,嘴巴里叨咕着说忘不了的,一切好像又回到了那年的夏天,我们一起爬到公寓背后的小山坡,从那个荒凉的地方往镇子下看,结果他一脚踩空,小腿被刮伤,我给他垫付了药钱,唧唧呱呱地天天在他耳边唠叨,他说以后还以后还。
这种感觉很奇妙,仿佛我和他之间的距离从来没有变过,就自然而然地恢复成了那种模样。
可他还是要走的。
我问他以后去哪里,几年前他也这样问我,这一切就像是面镜子,我在这头他在那头,现在又是我在那头他在这头,互换了一下位置,但距离永远都是那么遥不可及。
他又笑着说,他以前的梦想就是在这种镇子上开一个小店,无聊了就关门几天去附近耍耍,觉得玩的够了就回来继续开店,我接过他买的酒,回答他说我记着的。
他又问,要和我一起走吗?
我想了一下,说算了,我还是在这里呆着好了。
他没有太大的惊讶,盯着那副埃菲尔铁塔的画。
那年夏天结束的时候,我也这么问过他,要走吗,和我一起去看看漂亮的晚霞,他也拒绝了。
我们一起看过很多漂亮的风景,从前我们一起在对方的眼睛里看过山,看过海,看过互相的倒影,但是我们却从未看见过有对方的世界。
倒也不是真的没有想过,只是想的时间太短暂了,确实很美,像是流星一样闪了过,也是转瞬即逝,有人会把这些记忆叫做芳华,叫做惊艳。
我想,总有一天我还会再见到他吧,可能又是回到了这个镇子,也有可能是在其他的地方,至少我们都还能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