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没有月亮,夜幕显得很深沉,璀璨的群星悬于天幕之下,更深处隐约可见漆黑的云团随风涌动,像是墨池里泛起涟漪。
月亮对于进山打猎的猎人是个吉兆,因为月光能照亮他们下山的路。月光明亮的晚上,野禽野兽的活动也会更加频繁,能让他们更容易得到回报。
在这样的晚上,不知道师傅在山里过得怎么样。江秋有点担心,尽管他也清楚这种担心纯属多余。
他师傅是很厉害的人。
他以前只见师傅出过一次手。
那是在北方的荒原上,大雪铺地,茫茫无际,一望过去尽是随地势起伏的厚厚的雪被。洁白而松软的雪被覆盖了繁密的枯草,一下脚便在白色的雪地上现出枯黄色的脚印。
那些戴着黑色兜帽,总是试图把自己的面容隐藏在竖起的衣领后的人,现在又披着白色的罩衣,挡在了他们面前。
他们身上的气息平淡无奇,犹如一截枯木或一块路边的岩石,披着的白色的罩衣使他们几乎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
崔尘默不作声,将手伸向背后的包袱。手一抖,包袱皮随风展开,那许许多多深黑如墨的刀、枪、棍、匕纷然落下。穿白色罩衣的人刚想移步散开,满脸胡茬的崔尘便探手抓紧一柄体态狭细的长剑。
“捂耳!”他低喝道,眼睛却依旧注视着如雪花般快速分散的众人。
旁边的小江秋赶紧捂紧了耳朵,捂得死死的,直到手臂再没有多余的力气,直到耳边的世界陷入彻底的死寂。
世界忽然安静了。江秋猛然觉得时空似乎停顿了一下,是所有人的动作都在瞬间慢了那难以察觉的半拍。
那柄剑随崔尘用力拔出的手脱鞘而出,银白的剑光流淌,但又在剑尖完全脱出剑鞘时骤然凝固,如水聚为冰,定在空中。广阔的天地间仿佛都只剩这一条极微极细的、由剑锋冰冷的反光凝聚而成的线,这条线明明只有一柄剑那么长,却好似能贯穿天际,隐隐地蕴藏着一种刺穿一切、无坚不摧、无往不利、直达心底的威势。
恍惚间,在日光的照耀下,江秋觉得眼前的这些陌生人,包括他师傅,包括他自己,甚至还包括那柄剑和整座天地,都在自己的意识里消失了。
一片深秋的枯叶,一片深秋最后的枯叶恍惚间从同样干枯的细枝上断裂,而后缓缓地飘落,带着死亡般的悠然的从容。
这是一种梦幻般的场景,只存在于江秋注视那柄剑以致失神的一瞬,只存在于崔尘拔剑出招的极短暂的须臾。
“闭眼!”崔尘暴喝。
江秋旋即回过神来,听话地立即闭上眼睛。
他的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
尽管崔尘之后很快就告诉他,可以睁开眼睛了,但江秋还是闭着眼睛不敢睁。小孩子总是会害怕陌生的事物,他心里也有这种恐惧。
等睁开眼,又是熟悉的白茫茫的大地了。
他后来问崔尘那招叫什么名字,他可不可以学,崔尘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
“叶落无?。”
江秋牢牢地记住了这个名字。
崔尘又问他,他沙哑的声咅在那刻忽然间又苍老疲惫了几分。
“你将来想做我这样的人吗?”
“想!”江秋想都没想,立马答道。在他眼里,师傅是全天下最厉害、最值得信赖的人,他将来当然应该像师傅一样。
“记住,以后不要做我这样的人,看到像我一样的人,就远远地躲开,千万不要靠近。”崔尘严肃又略显无奈地说,“这辈子都不要。”
那时师傅的话足以在年幼的江秋心里,激起许多难以回答的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