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晚宁本就对官场不熟悉,又离京快三年,哪里认得这位大人。不过看他一身紫色官服便知品阶不低,再加上年纪又大,故而不好怠慢,微微颔首示意后,正襟危坐等他开口。
“老臣听闻娘娘待字闺中时素有贤名,最是知书达理,不知娘娘如何看待陛下二十有六,却仍未有子嗣一事?”
果然是向她兴师问罪来的。
宋晚宁面色未动,不答反问:“那么大人又是如何看待此事的呢?”
那老臣双手背于身后,昂着头,三缕白须随着喘息颤动:“帝后鸾凤和鸣,乃万民之福。陛下爱重娘娘,大婚与封后办得四海皆知,给足了娘娘体面。而娘娘如今入主中宫,不该为陛下、为大庆分忧吗?”
这话说得太重,听得她一阵心烦。
手不自觉抖了一下,杯盖掉落,与杯盏碰撞,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大人以为,本宫该如何为大庆分忧?”
宋晚宁将茶杯递给乾清宫的宫人,缓缓抬头,把问题又抛还回去。
“皇嗣之事,关乎国本。”见与她周旋无益,那老臣便也不拐弯抹角,说得毫不客气,“娘娘莫要为了一己私欲,置我大庆万里江山于不顾!”
好个一己私欲。
简直像是当众往她脸上甩了一耳光。
殿内龙涎香带着冰鉴的凉气,绕过朱漆描金的梁柱,缠绕在宋晚宁周身。
青天白日的,莫名打了个冷颤。
她咬着牙正要回应,谢临渊从殿内走出,像是没看到一旁吹胡子瞪眼的老臣一般,不由分说拉起她的一只手。
眉头忽而一皱:“手怎么这样凉?下次早些命人通传一声,我将殿内冰鉴撤了。”
周围宫人们呼啦啦跪了一地:“陛下恕罪。”
“不妨事,哪里就这么娇贵了。”宋晚宁顺势站起身,重新看向紫衣老臣,“大人方才说的话,是要拿本宫与祸国妖妃相比吗?可陛下少时便领兵于阵前厮杀,为我大庆守卫疆土,战功赫赫,如今更是为了朝政夙兴夜寐,岂是那等会被女子左右的昏君?”
“扑通”一声,那老臣颤颤巍巍双膝跪地:“老臣并无此意!”
“哦?那林阁老是什么意思?”谢临渊并未叫人起身,只是淡淡询问。
语调冰冷,没有一丝起伏。
殿外知了忽然噤声,蝉鸣像被生生剪断的丝弦。
林阁老伏在地上,拼劲全身力气高声喊道:“《礼记》有云:天子立六宫,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此阴阳调和之道也!如今六宫形同虚设,中宫又无子嗣,我朝江山不可后继无人,还请陛下广开选秀,充盈后宫!”
宋晚宁盯着他因激动而颤抖的单薄背脊,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这些话若是别的人所说,她定是要怀疑是否是为了家族利益,要送族中女子入宫为妃。
但这位林阁老,历经三朝,一生清廉正直,不慕权贵,不畏强权,连父亲在世时都偶有提起。今日虽是第一次见,她却早已知其美名。
这样一位忠心耿耿的老臣将她视作祸水,难道真的是她错了吗?
“说到《礼记》,朕倒想起《曲礼》有言‘刑不上大夫——不过若是有人非要僭越天家之事。。。。。。”谢临渊冷笑着开口,指尖划过林阁老发颤的官帽,“朕不介意让大理寺添几卷新案宗。”
老臣难以置信地仰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写满了悲怆:“陛下竟如此说,那老臣今日便一头撞死在这大殿前,以全此身!”
说着,站起身就要往柱子上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