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我总询问我习惯不习惯。我总是回答她:会习惯的。我记得曾经让我在邹家坊小学成名的是一篇作文,同样让我在双和铺小学开始建立信心的也是一篇作文。第一周上语文课时,老师让我们以《水稻》为题写一篇作文。很多孩子都在教室里写,我却跑出小学去田埂里观察出穗的水稻,看那些隔夜留在水稻叶上的露珠。我记不清写的内容,只记得那位语文老师第二天当着全班念了我的作文。他还不忘鼓励的说:新来的秀成同学很注意观察,非常好,大家要向他学习。我被突然收到的表扬憋红了脸颊,当我抬头去看老师时,看到教室里的孩子都回过头,望着我,还有几位已经熟悉的孩子冲我笑。就这样我终于开始回过想家的心神,在双和铺小学里开始了自己的两年寄学生活。
281 周五放学了,我沿着水稻田梗跑回小姨家,收拾好衣服,背上书包,冲着屋里的小姨叫了声“我回家了”就飞快的往外跑,似乎这里像一个驿站,我是一位驻足几月终于等到通行文书的官员,乐透了的往家里跑。我第一次知道想家的感觉是如此的疯狂,让我的每一个细胞都充满力量。
小姨都没来得及叮嘱我路上小心,甚至都没见到我人影。我已经跑到双和铺的村头,和邹飞一起回邹家坊了。村头的小卖部里一位婶婶见到我们,问了句:回家了啊?听到她说“回家”,我忍了一星期的泪水夺眶而出,扭过头去擦泪水,我见到比我大两岁的邹飞也眼眶湿红。我拽着邹飞头也没回就出了村。我不记得那天回家的五里路是怎么走过的,也不记得走了多久,我只记得当我傍晚时分回到家时,母亲守在门口,我还是大声的叫着:妈妈,我回家了! 。 想看书来
护花使者的忧郁
282 站在小姨家的晒坪上,就可以望见水稻田中央那个土丘上的双和铺小学。去学校的近道都要走过田埂,不过五分钟就到。每天早上,当我站在田埂上时,总可以看到四方来的孩子都爬上田埂,挎着书包朝小学走来。我经常会等双彬那一伙孩子,因为我总是最早吃过饭去上学的。站在田埂上,只可以望见远处的青山薄雾,还有独独耸立的峦山寨。家乡的地形更像一株花朵,四周都是山峦围起一个花苞,中间的峦山寨就是花蕊。
等到我新结识的好伙伴们都到齐了,就一起在田埂上赛跑。经过高高的刷着“以农为纲”的围墙,步入那个拱形的槽门就进到了双和铺小学。双和铺小学的教学楼有三层,有偌大的礼堂,还有篮球架的操场,甚至还有小小的食堂。我其实在不久之后就喜欢上了这所土丘上的小学,而她也承载了我两年复杂忧郁又快乐的人生片段。
283 我说我总是第一个去上学的孩子,是因为我总是会催促小姨快些做饭,即便小姨慢些,我也会从餐橱里端出昨晚的剩菜,盛上米饭拌着急急的吃完就出门。多年之后,小姨总结只说:这孩子,非常催饭吃,晚一点,他就催的要命。事实上,我有时候也不吃饭就去学校。并不是因为小姨做的饭菜不好,只是我从一开始就不喜欢小姨家里的气氛。
284 过去多年之后,我还是要感谢我的小姨和小姨父那两年对我的悉心照顾,说实在他们甚至把我当做他们自己的孩子一样关照,但我却始终没能喜欢上他们,只记得他们的恩情,只因为他们经常吵皮打架。他们的吵皮打架在当地都是出名的,小姨父会动手打小姨,吃饭的时候吵起来就放下碗筷打,睡觉的时候说话争拗了也打。我清楚的记得有一晚,我们都躺下了,小姨父和小姨聊天,聊着聊着说起挣钱的事就开始动手打架,我躲在被子里大声的哭,他们全然不管。
他们因为没有生育儿女,生活也颇为艰辛,夫妻总是很难融洽。每天都跟仇人似的,虽然一起劳作,但总是格格不入。小姨父脾气古怪,小姨也是很要强的性格,我那时完全陷入家庭恐惧之中,不敢长久呆在他们面前,见到他们开始吵皮,就跑出屋外。
我想我的很多家庭观念都从那时建立,让我知道我的父亲和母亲是多么的融洽,让我知道家庭和睦的重要性,更让我知道一个丈夫要怎么样悉心照顾自己的家庭,而不是总是发脾气和动手。
285 在我离开双和铺之后的几年里,小姨父和小姨还是争吵不休,屡屡传出要离婚的消息,直到他们有了女儿,持续近十年的争吵再也不见了,安静了,他们和睦的生活下来,全因为他们有了生活的希望和重心。
286 我知道我离开小姨家就会开心,因为我有很多的伙伴,有很多的游戏,有很多的学习乐趣在。我成功运用了自己是外来户惹人关注的这一优势,迅速的发展起自己的人脉网络,不久就建立起牢固的联盟,并且凭借善良的心地,惩强扶弱的英雄主义得到大家的认同,一时间成为双和铺小学的名人。
我并不是吹嘘自己的那段经历,事实上五年级的我个头在孩子们中属高大,加之一直很壮实,在班上的摔跤中是常胜将军,往往那些调皮耍无赖的男孩子对女孩子动手动脚时,我都是第一个跳出来维护正义的。班上另两位我的亲戚,云云和彤彤,因为长的漂亮总是受到一些孩子的欺负,我总是及时的护花使者。
当然我并不是单独作战,我和双彬,正义的班长尹毅,曾义都是护花编队的成员。一同保护女生时结下的友谊非常牢固,让我们一直成为正面形象的好学生。
287 我有时候自己也在琢磨,我究竟算是好学生还是坏学生。以前我调皮捣蛋是出了名了,但是到了这里,我却成为了正面的好学生,学习也好,人缘也好,心地也好,还懂得保护女生。一时之间我对于自己的弃恶从善有些迷茫,但我终究还是接受了这个变化,因为没有知道我以前的坏名堂,我在新的小学里就是一名彻彻底底的好学生。
288 好学生的形象为我带来了很多的荣誉,刚入学没多久改选班干部,我就成为了卫生委员。担当这个职务全因为我在平时的劳动过程中非常卖力,大家有目共睹。我也渐渐得到老师的关照,成为了一名光荣的红旗手。每逢周一小学升国旗时,建龙老师打开广播播放国歌的时候,我和云程就顺着木梯爬上教学楼的顶层,把重重的国旗插在插孔里,然后学着电视里的升旗手,卯足了劲甩开红旗的一角。
这项工作被视为学校里最光荣的工作,虽然升旗手一直有两位,副旗手换了好几任,但我始终是主旗手。
289 学校礼堂的舞台下是中空的,我还是没能忘掉自己调皮的本性,找了几个伙伴就打电灯从入口处钻进去了。虽然舞台面积很大,但里面杂乱不堪,还有老鼠出没,比邹家坊小学的那个马蹄形黑屋差远了,没办法兴建自己的实验室,也没办法搭建木屋子。
但这里却成为我们的战场。在有文艺表演的时候,很多的女孩子在舞台上排练舞蹈,很多调皮捣蛋的孩子就钻进舞台下,拿一些木条从舞台的缝隙伸出去,碰那些女孩子的鞋子。我和双彬,尹毅就会出战,把那些坏孩子一个个揪出来,并且借用左校长的名义罚他们的站,那些惧怕左校长的孩子就老老实实的站在一旁,我们就大张旗鼓的训斥他们,直到他们认错为止。
290 舞台的背后住着我的一位远房舅舅,他是小学的语文老师,只不过是临时的,被派往更深的山区教学,往往一周只回来一次。他不回来的时候,学校食堂里的那份饭菜总是可以被领出来的。最初是双彬经常去领的,后来我早晨去的早没能吃上饭时,就去领来吃下。能够吃到学校食堂里的饭菜是很让人羡慕的一件事情。事实上我们班上就有三个孩子每天都在学校寄宿,他们就来自我那位远房舅舅教学的深山区。那所小学所在的地方是双和铺村的,但是因为路途遥远,要翻山越岭,只好把年幼的孩子组织起来,派出一个老师过去教学,年纪大一点的就寄宿在双和铺小学里。
291 我相信我是在五年级时强烈意识到男女有别的,虽然不懂得复杂的感情,但是已然很多人开始区分出男女之别。我们也开始懂得哪些女孩子漂亮,哪些长的丑,而女孩子也知道哪些男孩子长的可爱。也往往那些漂亮的女生总会得到保护,那些可爱有正义感的男孩子会得到女孩子的喜欢。
左校长的儿子波仔也和我们同班,他上学比我还早半年,因此在班里最小,加之长的白白胖胖的,又是校长的儿子,在班级里非常受女孩子欢迎。我那时因为是外来户,也胖的有些可爱,加之总是以正义战士的形象出现,和很多女孩子都关系很铁。因为班上的女孩子人数很多,比在邹家坊小学时多出许多,这让我的朋友突然之间出现了男女对半的局面,我相信也正是因为这种变化,让我在后来的中学时候结识的女性朋友比男性朋友多。
292 班上最漂亮的女生数彤彤,海香了。很多女孩都很水灵,现在回家偶尔还可以碰到他们,但大多已经变化很多,只还是记得她们当初可爱的样子。有一位皮肤灰黑,嘴唇上翘的女孩总被我们嘲笑,我们也给了她一个很不尊重的外号:鸭嘴巴。云云其实长的很标致,近几年见到她时,更加迷人了,只不过那时总是流着青黄色的鼻涕,坐在教室的窗户边默默的发呆。云云和彤彤都是我的亲戚,也比我小几月,即便我经常为她们打抱不平,她们却并不叫我哥哥,只叫我“寿豆腐”。我相信她们还是对我印象深刻,因为她们回家之后经常宣传我的事迹,以至于后来过年我再去拜年时,她们的家长,甚至爷爷奶奶都叫笑哈哈的叫着“那个,寿豆腐来了”。 。。
茶油包菜
293 双和铺的老师总是布置很多的作业,我也只能老实巴交的完成,不能再耍赖了。我记得我在邹家坊小学时确实耍赖过一次,那次是二叔带我去县城,回来时已经是夜晚了,我没有写作业,第二天上学了,负责检查作业的润芬问起我,我就开始编谎言,说我的一位爷爷家办喜事,去他家吃酒,结果把作业落在他家了。这样简单的谎言就可以让自己不写作业。但是这里的老师太认真,都是自己亲自检查作业,有一位很敬业也很让人尊重的数学老师,总是细致到连画三角形稍微跑出一小截线都要纠正。这位个子矮小,声音洪亮的余老师那时大概已经六十岁,几乎所有的学生都很喜欢他,他上几何课从来不用尺规,只用手指夹住粉笔就可以画出非常规则的图形。我们很想学他的手艺,但是试过之后就得出结论:余老师的手艺是独门的,他也许练习了几十年才到此境界。
294 作业多的时候,我们便想出很多的办法,比如语文段落要抄写五遍,就开始握紧两支圆珠笔,同时在作业本上写,那样就可以一次写下两行,抄写五遍就变成三遍了。
295 放学之后,我总是会挑着水桶去坡上的水塔挑水,往往需要挑两担,住在水塔旁的玉香总是笑话我挑水时耸着个脖子,扁担都是横的,水桶里的水还总是往外溅。但我并不生气,因为没有其他小孩要挑水,我是唯一的一个。
296 母亲特地为了做了好几件新衣服,初夏里的一周我每天都换上新的衣服去学校,左校长察觉到之后,说:秀成的新衣服还真多啊,都还很好看。我高兴了一个礼拜,因为左校长的眼神里分别有羡慕的意思。这让我觉得我的母亲很伟大,因为她让我在新学校里的穿着也比其他同学都好。
297 过去半个学期了,父亲推着板车,我和弟弟照例在后面推着,送去一年的粮食到小姨家。再送上一些钱作为平时伙食费用。事实上,在小姨家的伙食时好时坏,要根据小姨父的每月收入情况而定。如果小姨父在煤矿上有工作,这个月就可以吃到猪肉,如果煤矿停产,接连休息几个月,他家就真的很拮据了。最拮据的时候,我记得小姨家连猪油都没有,炒菜都用家里收藏的茶油,连续半个月没有猪肉,几乎每天都是包菜。事实上包菜是小姨菜园里的,因为那年天气不好,包菜也都是爬满了青虫,小姨剥开外层的坏的菜叶,里面的小团团炒来吃。毫不容易买回些冻肥肉榨油,接下来的几天就是吃油渣炒包菜。正是那些拮据的生活,让我对于那个伙楼里的吃饭场景印象深刻,如今再去小姨家,早已经改善的很好了,但我始终不愿意在小姨家多吃一顿饭,也不敢再他家睡上一晚,实在因为那些不好的艰苦的印象总是很容易就跑进我的脑海里。
298 双彬和他的爷爷奶奶住在坡上,我叫唤他的爷爷奶奶为老姑和老姑爷。那时候,我唯一喜欢去的地方之一就是他家,只因为他家的伙楼里可以感受到温暖,一家人很开心的围在一起吃饭。小姨和小姨父吵皮打架之后,总是都会去他家找老人评理,也有很多时候是去他家聊家常的。如果真去他家,就可以看到有线电视了,也可以和双彬,附近的孩子一起围着屋前屋后追逐嬉戏了。
老姑和老姑爷没有对我太多特别的照顾,但我却以为他们帮了很多的忙,他们关心的眼神至少让我一次次从小姨和小姨父打架的恐惧阴影中平静下来,我一直记在心里,每年回家总会去他家陪老人坐坐,买去一些水果看望。
299 因为小姨家没有电视,每天晚上作业做完,吃过晚饭,我们三个人就锁上门,都去别家。门前的马路边有一家小商铺,天气好的夜晚那里总是坐满了人群,他家的电视就摆在门口,孩子们蹲在那堵烂泥墙上,大人们搬条长凳坐在马路上聊天,打牌或者吹牛皮。我就蹲在那堵烂泥墙上看到了《塞外奇侠》,《白发魔女》。
300 母亲那时很偏爱我,虽然每天都有小姨照顾着,但还是每周给我两元零花钱,这在所有的孩子中是最多的。我总是忍耐着舍不得花,总是在周五快要回家的时候才去买一些零食在路上吃。周五是我喜欢的日子,因为我可以和“八哥”一起回家。“八哥”是班上一位来自浙江的同学的绰号,他不算是外来户,因为他从一年级开始就在双和铺上学。他其实更像浣熊,眼睛大大的发亮,嘴巴小小的可爱。周五放学了,我们就去杂货铺买两盒火柴,故意不走马路,从学校出去沿着田埂回家,一路上见到田埂上有干草,或者稻田里有可以点燃的杂物就划根火柴点燃来烧。
有时候会遇到再农田里干活的大人,要是见到我们点起大火,就追着骂,我和八哥就抓起书包拼命的跑,跑远了,就看着升起的浓烟和火光哈哈大笑。
301 说起绰号,我的“寿豆腐”的称号虽然很响亮,但是并不算那时最出名的。事实上五年级的班上二十几号孩子每个人都有绰号。彤彤按照乡里的发音被叫做“水葱”,双彬被叫做“大蒜”,而他们俩也总是被凑做一对“水葱大蒜”,海香留着短头发,总是梳理的很顺齐,被叫做“海带”,云程的绰号是“日本”全因他老爹的外号是日本。每个人有一到两个外号都并不稀奇,稀奇的是一位叫王铁钢的同学被大家起了二十四个外号,而且还不断增加。我那时甚至还记得住那二十四个绰号的名堂,比如:老鼠,尖尖,铁板,钢筋,色鬼,最知名的是“ππ”,因为他在数学课上把“π”念做“兀”。
叫别人的绰号往往要小心一点,特别是叫男生的绰号往往会引起一场摔跤。有一位绰号叫做“打禾机”的男孩子每逢有人叫他的绰号,他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