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蔽亏的夜晚,月亮被乌云隐去光辉,万籁俱寂,朦胧的雾色笼罩着皇城之外的岐王府,乌鸦如幽灵般掠过脊兽,圆溜溜的眼睛仿佛燃烧着诡异的火焰,紧紧盯着院子深处那低矮偏房。
一名身材魁梧的黑衣男子闪入了偏房,在微弱的荧火之下,双手摘下了斗篷上的兜帽,露出了一副历经沧桑的暮年之色。
“岳丈,就差你了。”
昏暗狭小的偏房中并未点燃烛火,唯一的照明工具是摆放在圆桌上的一罐液体,一群甲兵围在圆桌附近,而今晚的东家竟是平日里装疯卖傻的岐王——祁昭熙。
此刻的祁昭熙,一改往日那副痴傻愚昧的模样,他身着合身的锁子甲,宛如一座沉稳的山岳般坐在凳子上,倒颇有一番运筹帷幄的将才之风。
圆桌旁依次坐着国师王天杹、计相蒲映水、司徒萧宗等勤王党。
石老将军微微颔首,拍了拍胸脯,坐到了祁昭熙的对面,轻声道:“我已拿到虎符,中领军已控制皇城,中护军已占领武库,至于粮草方面。。。”石老将军略一迟疑地望向天杹。
天杹单手指了指地图上的颍川郡道:“王德发已将粮草和军饷从这里运到城外。”
石老将军一听,旋即舒展,面露喜色道:“国师这招偷天换日实在是高。”
“哪里哪里,多亏了计相在诏书上贴黄,将关内侯改成了郑侯,让一个病秧子当差,反正不相为谋,干脆顺手就杀了。”天杹语气悠悠,含沙射影的话语如利箭般,不偏不倚地射中身旁的蒲映水。
蒲映水扇了扇扇子,冷笑了一声,不以为然道:“他好歹也是君奚国的皇亲国戚,杀了他,并无好处。”说完,便望向了默不作声的萧宗。
“今臣亡国贱俘,过蒙拔擢,倘若不是岐王殿下赠予商船,臣等恐怕已经身陨伪朝,臣生当陨首,死当结草,以报知遇之恩。”萧宗慷慨陈词,总算表足了忠心。
“好啦,今晚乃是商议勤王大计之时,万不可横生枝节,变生肘腋。”祁昭熙的声线冷若寒冰,眼神如鹰隼般在众人身上流转。
石老将军作为曾经的保皇党,已有过一次成功的逼宫经历,现在军权悉数掌握在他手里,今晚,他的话语权自然也是极高的。
华天手,本名王天杹,是先皇后请回宫的“神仙”,他不仅是燕王国的掌权者,也是祁谓天的师父,更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他的任意一层身份,都足以让两个国家的人对他毕恭毕敬。
蒲映水虽与平阳帝姬的维新派势同水火,但这并不妨碍他在两派之间左右逢源。毕竟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比起坚定不移的保皇党——赵究徵,他是三相中最易拉拢的一个。
在场中身份最为尴尬的当属萧宗,他的次女萧薇与王天杹私通已久,王天杹曾断言萧薇乃是霸星降世、贵不可言。为了让女儿的“春秋霸业”不成为“春秋大梦”,他只得跟随王天杹一起投奔祁昭熙。
祁昭熙透过纸窗,遥望着皇城中的紫薇殿,那盘踞在屋脊上的龙代表着至高无上的皇权,而在这皇权之下,却是一位父亲对亲生儿子惨无人道的折磨。
他佯装痴傻了二十五年,同时也被父亲压榨了二十五年。
这一次,他要为自己而活。
如今,叔父已在千里之外的越钱国,金匮之盟的原件就在他手里。紫薇殿里的五爪金龙,是时候改易其主了,也不枉他卧薪尝胆二十五年。
“今夜子时,摔灯为号。”祁昭熙微微仰头,下巴轻抬,示意着桌上的“灯”,在场众人纷纷颔首示意。
这盏“灯”中的液体是天杹研制的氚水,爹爹已服食混有氚水的药丸多年,今晚,便是毒发之时。
“夫君。。。”虚掩的房门忽然被人推开了,接着石松音大步流星走了进来,身为将门之女,她并未身着那繁琐的王妃制服,而是身着一袭轻便的劲装,手持一把寒光四射的宝剑。
祁昭熙见到石松音时,眼里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厌恶,随后他快步上前,故作亲昵地说道:“不是让你和庚儿去行宫吗?你怎么又独自一人回来了?”
石松音毫不犹豫地拔出宝剑,坚定如磐石般道:“夫与父共商大事,臣妾岂敢偏安一隅,今妾欲效仿文德皇后,望夫君再显太宗雄风。”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祁昭熙听后不禁为之动容,他当着岳丈的面,紧紧地抱住了石松音。然而,那眸底深处却流露出无尽的虚情假意,宛如一潭幽深的湖水,让人难以窥视其真实的情感。
石老将军目睹祁昭熙对自己女儿这般重视,心中愈发坚定了今晚的抉择,遂从怀中掏出一件黄袍,恰似当年在陈桥时一般,将此袍迅速披在祁昭熙身上。
祁昭熙虽早已料到会有此幕,却仍故作惊讶之态,试图褪去身上的黄袍,“岳丈,乾坤未定,岂敢受此大礼。”
“天时地利人和,尽集殿下于一身,如何未定?”石老将军单手稳稳按住祁昭熙的肩膀。
“矫诏嗣位,实乃天理难容。”
“殿下本为嫡长子,顺理成章继位,如何难容?”
石老将军这两句“如何”,问得祁昭熙心花怒放。
祁昭熙轻轻拢了拢黄袍,仿佛已置身于登基大典的场景之中,随后,他对着圆桌上的诸位,极力压低那难以抑制的兴奋声音道:“众卿平身。”
须臾之间,血月凌空,百姓遥见,惊以为火;飞禽走兽,毛发皆竖,惊弓之鸟,望风而逃。
司天监秉于圣上,声称天显妖异之兆,陛下听闻,如坐针毡,遂退至福宁宫,彻夜书写罪己诏。
那既定的天命,又一次阴阳差错的回到了正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