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黑暗狭小的房间里,名为虹村万作的男人正如野兽般蜷缩着,身上密密匝匝绑着碗口粗的铁链。
他不像是一位父亲,倒像是一只被低价买来看院子的烈犬。
“刚才亿泰的‘轰炸空间’暂时削除了他的替身,不出意外,应该能让他再安静一小会儿。”形兆道,“他的‘痛苦贩卖者’能够自动修补致命伤,所以,除非他自然死亡,或是替身和本体一瞬间内被同时碾碎,不然他是死不掉的。”
“居然是和本体不共感的替身吗……还真少见耶。”仗助轻声道,“也就是说,必须是像你弟弟那样的替身才行吧?”
形兆微不可察地点点头,眼神越过仗助的肩头,瞥了一眼正和康一一起慢吞吞走上来的亿泰。
“你还真是个好哥哥啊,形兆大哥。”仗助叹了口气,“老实说,你还挺走运的,因为我刚好知道一个家伙,他的替身跟亿泰的替身很相似。”
“他在哪里?什么时候能来杜王町?!”形兆急切地拽住了仗助的衣领,随即立马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抱歉,仗助君。”
“……呃,没事啦。”仗助有点无奈地理了理自己被扯皱的领子,“那个家伙这些年的精神状态也不怎么样,我听承……呃,我家长辈说,自从十几年前被关进spw财团的地下室之后,他就一直拒绝进食来着……如果放出来的话,应该会很危险的。”
形兆的眼神重新黯淡下去,又变回了那副冷冰冰的面孔:“……是吗?”
“我说啊,形兆大哥,你真的确定要‘杀死’这个男人吗?哪怕他是你的父亲?”仗助用脚尖轻轻点了点地上被铁链锁着的男人,“说不定他当年被迪奥蛊惑、加入那家伙的势力时,也根本不知道自己会变成后来那样……迪奥的‘肉芽’能完全操控一个人的意志,搞不好,他也只是像那些被诱骗被绑架的年轻人一样,被迪奥毫不留情地榨干了所有利用价值而已噢?”
“……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形兆开始冷笑,“搞了半天,你不也是毫无办法,只会一个劲劝我继续忍着?”
“是,我也想过他可能是无辜的,只是被迪奥的‘肉芽’操控了而已,但是那又怎样?就算不是他本人的意志,他犯下的罪、伤害的人,就能一笔勾销了吗?那些受害者的家人也许至今都不知道自己的孩子、兄弟、姐妹、朋友到底去了哪里!他们也许到今天为止,十几年如一日,都还在寻找那个根本已经回不来的人!”
形兆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几乎是冲着仗助大吼:
“我当然知道我的父亲不是恶人,他不该有罪,可是那又怎样?!你看看他现在的样子、你看看我们家现在的样子!亿泰不得不二十四小时守在家里,只要稍一疏忽,我们的父亲就会像之前一样跑到街上乱用替身……他本来应该和你们一样是高一的学生!虽然他脑子很笨,就算念书也肯定是吊车尾,但无论如何他都不应该像现在这样,被这个该死的疯子困在巴掌大的地方!”
“我也试过原谅他,在他清醒忏悔时和他一起抱头痛哭,说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爸爸,可是结果呢?!只要清醒的时间一过去,他就开始发疯!一刀一刀割自己的肉,满脸是血地在房子里大喊大叫……”
“你知道这房子里有多少把形制不同的刀吗?你知道那些都是用来做什么的吗?!因为他自己发疯时撕咬的伤口太难痊愈,我只能在他需要痛苦的时候,亲手用刀划开他的皮肉,这样产生的伤口切面足够平滑,亿泰给他换衣服的时候,他新长出的嫩肉才不会黏住布料、没法清洗!!”
“老哥!”亿泰见情况不对,连忙跑过来,但形兆只是一把推开了他,继续恶狠狠地盯着仗助。
“——就算不是他的错,我的人生也已经被他毁了,为了治他,我已经赔上了我十几年的人生,为了杀他,我也变成了自己曾经最憎恶的杀人犯……因为只有杀了他,我和亿泰的人生,才能够真正开始!就算他死了之后我立刻被行刑吊死,我也最起码自由过几秒钟,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活在这名为‘责任’的枷锁里!!”
“哥!!!”亿泰吼得更大声,将形兆的声音暂时压住了,“别说了!!!”
一时间,屋内寂静无声,只听得到虹村兄弟粗重的呼吸。
良久后,仗助叹了口气,轻轻开口: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形兆大哥,我只是想问你,如果有能够治疗他的手段,你还是想杀他吗?”
“如果我能让这个疯癫的怪物,恢复成人,你和亿泰是否接受,让他用自己的余生清赎曾犯下的错误?”
“……你什么意思?”形兆愣了,“你明明说过‘疯狂钻石’不能……”
“是的,我的‘疯狂钻石’做不到。”仗助平静地说,“而且就算治疗成功,他肯定也没法恢复到你们记忆里那个温柔、慈爱的模样了。”
“他大概会变成一个极度愧疚的普通父亲,尝试着适应当下的社会,也许早出晚归去各种地方面试也找不到工作,最后只能去干收入很低的体力活,时不时还会说自己腰痛什么的,再感慨两句岁月不饶人。”
仗助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我想问的是,虹村形兆,还有虹村亿泰,你们愿意接受这个伤害了你们十几年的男人,变回那个样子吗?”
亿泰茫然地看向自己的大哥,却见后者的嘴唇不住地颤抖,最后只吐出两个音节:
“……当然。”
“Great。”仗助笑了,轻快地跨进二楼那个黑暗的房间,依照记忆摸索到了窗户的位置,一把推开。“不出意外的话,承太郎先生一定会把那个能治疗虹村先生的人带来的——噢,你们快看,他们已经到楼下了!”
亿泰和形兆一前一后,跨过地上的父亲,站到仗助旁边——他们照着这个奇怪发型的高中生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金红色的夕阳下,一个身形高大、一身白衣的男人正带着一个红发青年,站在虹村宅的门口,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牵着小孩儿的中年女人。
白衣男人按响了门铃,而他身后的女人和红发青年一直逗弄着那个梳着丸子头的小女孩,三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正如形兆记忆中,自己同家人曾经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