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哪家的礼数是让做妹妹的给兄长破费,也不能这么着。”林征仍道。
“我们东西也拿过来了,还再折腾着搬回去?”黛玉笑道,“也就这么一回,往后逢年过节的我也只给侄儿封压岁钱。”
锦荷亦在旁边道:“大爷也别劝了,姑娘拿定主意的事儿也没见变过。”
林征埋怨了一声:“说好了,最后一次。”又道,“你们进屋去吧。”
锦荷怕他口气不好黛玉要误会,低声说给她听:“大爷天生不爱笑,说话直来直去的,姑娘别怕。”
“我不怕。”黛玉这么说。她第一个见到的堂兄其实是林徥,但许是三哥为了备考心思太重了,弄得她也一看到三哥就有些跟着紧张的意思,二哥在扬州时又过分忙碌了些,因而算起来,她第一个心生好感的兄长其实就是大哥——虽说之前并没有能说上话,但他临行前的几句慰问,实在太叫人信服。
屋里葛韵婉正捂着口鼻下棋,只是面前一局棋,她一人既执黑又执白,左右互搏,胶着不下。见到黛玉来,便伸手把棋抹乱了:“你来的正好,我正和怀枫说呢,我说马场那里的桂花换了,今年的比往年的熏人,甜腻腻的。”怀枫笑道:“桂花不都是这么香吗?现在又正是时候,奶奶是身子不同以往,也比以前敏感些。是有些醉人。”葛韵婉便问黛玉:“不听她的,妹妹来评个公道,这桂花是不是香过头了?”
黛玉道:“我听婶娘说,今年是换了几株,听说是长安夏家的桂花局送来的,婶娘听说那家是户部挂了名的皇商,宫里头的盆景供奉都是他家的,尤其桂花养的好,诨号就叫‘桂花夏家’,想着人家送都送来了,马场那儿有味儿,就给栽那儿去了。我没去过马场,更不知往年的桂花香,不过他家的桂花,想来是和别家的不同。”
葛韵婉摇了摇头:“香的过头了,还不如原来的。”又说,“我闲的无事,本来从来不下棋的,想着自己一向脾气不好,到底也要修养身心,随便玩玩,正不耐烦了,幸亏你来了。你哥哥去牵马了吧?你坐下喝喝茶,一会儿咱们出去玩。”
那匹被林徹取名叫做“燕川”的小马驹品相极佳,枣红色的皮毛油光水滑,未有一丝杂色,形体虽小,也看得出矫健善跑,葛韵婉一见,便赞了一声:“千里良驹也。”黛玉并不懂马,瞧不出好坏,只是见兄嫂口中的“小马驹”已到她腰上不少的高度,一时有些怯怯。
“别怕。”葛韵婉其实这趟回来,该颠簸的也都颠簸了,不过既然宋氏不放心,她也不比硬“冒险”去让婆婆不高兴,更何况这样的小马驹慢悠悠地踱步,对她来说也没什么吸引力——也是驯服过烈马的人了,因而轻袍缓带地跟在后面,说道,“我牵着马,你踩着你征哥上去,这马乖顺得很,不用怕它。”
黛玉涨红了脸,连说“怎么好踩着哥哥”,林征却没犹豫,把妹妹提到了自己膝盖上——她太瘦太小了,简直一只手就能做到,轻声道:“拉着缰绳,跨过去就好了。”说罢微微一提,便把黛玉抱上了马。
他动作太快,黛玉甚至来不及反应。
“坐好。”林征轻拍了一下马驹的屁股,燕川仰头叫了一声,惊得黛玉僵直着捏紧了缰绳,连背也吓得挺直。
葛韵婉被她逗笑了:“别怕呀,要不我上来陪着你吧。”说罢也不用踩马墩,直接纵身一跃跳上了马背,坐到了她身后。
大嫂子明明也纤瘦得很,然而姿态从容又恣意,从她手上接过缰绳的样子,简直就像把她整个圈在了怀里。
“我们要是早两年成亲,早早地生个女儿,也不会比妹妹小几岁。”林征牵着燕川慢悠悠地踱起来,却忽然回头说了一句。他二十有余方娶葛韵婉为妻,一来是他十四五岁的时候家里尚未如后来今上继位后那般夺目,他又心高气傲,非心悦者不愿屈就。二来葛韵婉先前曾有婚约,葛菁之事后,那张家又嫌她又她,但又怕退婚要落人话柄,白白浪费了她好些年月,她又要服丧,亲事便拖得晚了。成亲后不久,林征迁往晋阳,二人又分别了一阵,后虽团聚,忙忙碌碌的,终是到如今才生起要个孩子的念头。如今细细想来,黛玉今年不过十二,他们若是少了中间那些波折,在十几岁的年纪便结了姻缘,女儿确实也不会小她多少。
葛韵婉低头笑道:“可不是么。亏得是你家还有几个兄弟姐妹,孩子将来除了我们,也有叔叔姑姑能靠。”
这话确实说的黛玉鼻子一酸,又感慨兄嫂如父母般对自己慈爱,又想起大嫂这话,只怕也是父亲亡故后一无所靠的有感而发,偏偏又极戳她的心意,因而低头不语,只在葛韵婉的怀里,悠悠晃晃地在马背上颠着。
像梦一样。
第34章34
刘遇这一病,虽然伤筋动骨,但也省了些后顾之忧。至少目前看来,永宁王府有异相的传言并没有影响到圣上对长子的恩宠,中秋前后甚至没放他回自己家,就在养心殿里住了几天。
“你病了一场,什么牛鬼蛇神都冒出来了,如今既然身子养好了,也该开始干活了,有些烂摊子你自己收拾去。”
刘遇捂着脸佯装叫屈:“儿臣冤枉,儿臣惶恐。”
皇帝被逗乐了,踢了他一脚:“少耍你的嘴皮子,差事办不好,再长两条舌头都救不了你。”
“舌头有一条就够了,长三条不成了怪物?”刘遇道,“明儿个沈先生休沐,我想着,要是父皇那儿没什么事,我去找一回林徹。戴权一起去吧?他说明儿个宁国府的贾珍请他喝酒,你不是跟那家挺熟?人家媳妇出殡你都特意去看了。咱们一道去,省得宁国公——他好像不是宁国公,是三品将军?省得他觉得我蹭他的,”
戴权偷偷抬头瞥了眼皇帝的脸色,见他一切如常,方道:“奴才明儿个当差呢,借贾珍十二个胆儿也不敢这么想王爷啊。其实奴才同他也算不得多熟,老夏和他家西府有些交情,奴才那次,也就是去凑凑热闹。”
刘遇笑道:“这还不熟?好歹是个三品将军,你就直呼其名了。”
戴权唬了一跳,连声道不敢,后背冷汗涔涔,几乎要汗湿衣衫。
皇帝似乎没听到他们这儿的一回合,仍是对刘遇道:“知道那是你舅舅家,只是也别只往林家去,你也这么大了,也该多认识些能干的人了。”
这话若是平民百姓家,父亲说来教训儿子,是再寻常不过了,但天子皇家,当老子的从来最忌讳儿子结党营私,皇帝这话,往好了说是认定了刘遇,让他给未来铺路,往坏了说,也可能是一种试探或敲打。这种话本来最忌讳叫人听见。满屋子的宫女太监都站的远远的各干各的活,偏他一个站这么近,想当聋子也装不成。戴权一晚上心跳停了好几回。
刘遇只说:“这回是没办法,皇祖母催了好几回了,还说要我去查查是哪家印社出的,要是下回还这么磨磨蹭蹭的,就敲打敲打——先前‘逍遥女侠’被写死了,她老人家已经怪不高兴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