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潭之水宽阔浩渺,比起一般的湖面都是要广阔许多。水面之上,波光粼粼,偶有水鹭闲鸭自水面掠过,却不曾看到它们在水中追逐、嬉戏。此水名曰卧龙潭,在水中央,有一八角朝天亭,鲜红的琉璃顶煞是与众不同,不过远远望去,好比玉人眉心一点朱砂,也颇有其独特的韵味。亭中陈设简单,只是八条同样鲜红的立柱和条椅格外惹眼,其中有白玉桌一张、青石凳四个,再无其它。
卧龙潭岸边,二人临水而立。
“借口寻衅、调戏女子,是你无理在前!这都暂且放下,那男子护着师妹,并没有错,即便你修为颇高,也不能将他斩杀!”女子面对宽阔的水面,一脸怒气。
“为兄无意杀人,只是他们不长眼罢了!”男子面色肃穆,只是言语颇感无情。
“辱人在前、杀人在后,还夺取了他们的飞虎神剑,你简直不是个人!若是日后因此而引起两派的纷争,我倒要看看你如何向师尊交代!”女子依旧气愤难平。
“身为雪山派的大师兄,又为本派新增神剑一把,师尊怎么会忍心责罚于我?再者说,他兴安门几斤几两他们自己不知道吗?两个门派相隔万里又实力悬殊,我不信他们会为此不远千里前去雪山送死!”男子依旧面色冷冽,不屑一顾的说道。
“简直是无可救药!多说无益,你好自为之吧。”女子同样言语冰冷,之后她微微偏过头去,望向更远的水光潋滟之处。
一旁的人群逐渐聚拢,一男子身高八尺,妆容朴素,背后斜插一把银光闪闪的大环刀。在人群的簇拥之下,只见此人将全身上下紧了三紧,举手抬足之间再无半点绷挂之处,随后两手分开人群,走出去约有三丈开外,这才深吸一口气,然后脚掌猛的一蹬地面,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一般,飞速的向前蹿去。临水岸界点,最后一脚狠狠踏下,随之身形犹如一鹤冲天,斜着飞出去好远。还不待人们发出赞叹之时,那刚刚拔地而起的男子在距离岸边丈的地方,突然之间身形急速下坠、眼看着就要坠入水中,男子灵机一动,本想着借着水面一踩之力再次往中心亭飞掠而去,如此反复三四次应该是可以抵达红顶亭中,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就在这第一脚刚刚沾染水面之时,整个人的身体好像被水下什么东西缠住一样,一时间男子猛然另一只脚狠狠踩在水中,想要挣扎而起,离开困境,却不想另一脚依旧同样的下场,故此众人只见男子在经过一番拼命挣扎无果之后,缓缓的沉溺于卧龙潭中,不见踪迹!
“技艺粗略还妄想取巧,真是不自量力、活该有此下场!”在一旁方才冷言冷语的男女二人之中的风子鸣,见到那一幕,言语桀骜的道。女子风雪瑶,美眸斜视,看见这个让得她无比讨厌的男子,她再也不想搭理他,即便是这一刻,她依旧极力克制住自己内心想冲上去抽他几个大嘴巴的冲动,转身离开往人群中行去。
人群之中一男子头戴发冠,玉簪穿冠而过,两缕淡绿丝绦自发冠过两鬓垂至胸前,身着一身白色衣衫,黑色长靴带有暗色云纹,身高九尺有余,体态修长,生得剑眉虎目、鼻直口方,好生俊俏!风雪瑶来在了此人身旁,时不时的看了男子几眼,却不做声。男子发觉之后,微一抱拳,开口轻声问道:“敢问姑娘可是有事?”男子面色温润,语气平和,风雪瑶只觉得脸颊微微发烫,一时间只字不言。
“姑娘如此盯着在下,不知是有何事?”男子再次开口询问。
“小女不才,想借公子一箭,不知可否成全?”女子先是一礼,之后才慢慢言语道,不过她依旧低着头,不敢迎向他那双明亮如星斗般的目光。
“这有何难,不知姑娘借箭作何用处?”男子疑惑道。
“小女自有用处!”女子终于缓缓的抬起头来,美目如水,不过四目相对的一刹那,她又迅速地转头看向别处,那一瞬间娇红的两颊却被男子看在眼中。男子名为万杰,巴蜀人士,自幼双亲早亡,生活也是困苦,幸好有姐姐万紫悉心照料。之后姐姐嫁入当地一富贵人家,姐夫贺辰东,为人良善,这才给了万杰一个良好的成长环境。小万杰打小聪明,又很知人冷暖,年纪轻轻却不少帮姐夫家里干活,时日长久,大家都看在眼里,于是在贺宅之中没有人不喜欢他,尤其贺老爷和老夫人。之后更是在一家人的帮助之下,小万杰开始了早习文、晚修武的学习状态,一眨眼十三年过去了,小万杰一下子长成了一个俊朗的大小伙子,文武艺皆是闻名蜀地,贺家上下无不欢喜。再接着众人又是私下合计,前后托人给这个孩子寻找合适的女子,虽然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可万杰自己心中却不想早早完婚,他想去那个江湖里看看,看看被说书人演绎的神乎其神的江湖,到底是何模样!但他又怕姐姐跟姐夫一家人担心,于是权衡之下,修下家书一封,于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三更天,跳出院墙,奔他心目中的江湖而去了,这一去,至今已是七年。
“你是蜀地人称白衣神箭的万杰?”突然的一声冷冷的叱问之声,从一旁传来,万杰微一转身,只见一男子身高八尺有余,衣着华贵略有收敛,容貌气度都属上乘,只是那一张冷冷的脸和质问的语气,让人颇感厌恶。以万杰的心性也自是不会计较这些琐碎,他微微一笑,客气的拱手示意之后回应道:“正是万杰,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雪山风子鸣!”那男子依旧不屑的冷语回道。
“原来是雪山派掌门大弟子,失敬失敬!”万杰拱手抱拳客气的言语道,不曾想风子鸣对于他的言词竟是嗤之以鼻的轻哼了一声,转而负手面向卧龙潭的水面,目光所望之处正是那鲜红琉璃顶的八角朝天亭,见他如此模样,万杰轻轻摇头苦笑一声不再言语。
“不知小女所言,万公子意下如何?”一旁风雪瑶继续言语追问道。
“举手之劳而已,不知姑娘如何向万某借此一箭?”
“公子可见那谭中朝天亭?不知公子一箭能否到得那红顶亭中?”风雪瑶两颊微红的低声询问道。
“此处距红顶琉璃亭约有三十余丈,万某全力之下飞箭四十丈有余,应该不成问题!”万杰看似谦卑的面容之上此刻满是自信的回应道。
“那就有劳公子了!”屈身一礼之后,风雪瑶收起一身柔弱,徐步向前走到水边,一个回眸冲着万杰示意,不想美人一笑回眸,竟是让得身后许多痴情的男子俨然失神,就连那素日里总是跟她针锋相对的风子鸣,这一次也不例外。有一种沉醉,无需烈酒,美娇娥回眸一笑,便足以让人如痴如醉。万杰果然不负君子之名,就在众人都还沉浸在对女子无穷的梦幻之中,他已然搭箭在弦,深吸一口气,元力汇聚两臂,会挽雕弓如满月,亭中望,“射”娇娘,无双雕翎箭瞬间破空而出,直奔朝天亭而去,就在这时,风雪瑶的娇躯腾空而起,白裙翩跹,如临凡仙子一般踏箭而去。
“好美的女子!好奇绝的思路!好俊俏的身法!”接二连三的赞誉之声,让得风子鸣的心中颇感不悦,只是还好,毕竟是自己的师妹,这点隐忍他还勉强做得到。空中女子衣裙飘摆,借着箭矢之力,她凌空两个闪烁之间,稳稳地落在了朝天亭之中,转身一甩袖裙,好似瑶池之中的仙子漫舞轻歌。再看那箭矢,早已深深刺入亭中红色立柱之上,箭尾金雕翎还在不断的震颤着,久久不能停下。谭水边有二人,似无意又好像故意朝水中丢下几片树叶,因为位置在前,所以他们的举动被身后许多人都看在眼中,少时,只见很多人一并挤在了潭水之侧,一齐盯着那缓缓沉入水中的落叶,不是一片,是扔下去的五六片全都如此!
“好生奇怪!难不成此水不浮舟船?”一人率先发声质疑道。
“先别妄自定论,我们再用枯木一试。”身边另一男子对身后几人眼神示意,不一会,三四个人一起拿来了几根早已枯死的树枝和小树干,众人又用刀剑将树干从中一分两三份,使之变成木板,这下再扔进水里,其结果便不容再有任何质疑了。没有停滞,几人带着树枝和枯木板来在了水边,纷纷以元力激发臂力,向着朝天亭的方向奋力扔去,近的两三丈,最远也扔不过七丈去,这些远近距离有的人计较,有的人压根不去理会,唯一备受众人关注的就是那些木板是何结局。果然不出意外,那些枯木先是缓慢沁水,看似还浮在水面,可没过多久,枯木一头慢慢的没入水中,紧接着另一头也是往水中沉入,直至最后的消失不见。整个过程也不过一盏茶的工夫,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这潭水甚是古怪,看来真是不渡舟木,难不成传说中的三千弱水滴了几滴在此谭中?这下可如何是好?”男子有些泄气的出言道。
“靠浮舟渡人,此关有何意义!能去便去,若是不能,离去好了。”风子鸣自有它的孤傲,他说完之后,也不管旁人以何种眼光来看自己,只自顾往前行了几步,飞虎剑紧紧缚在身后,手中逐鹿剑沧啷一声应声出鞘,集中精神,元力一时间全部在右臂汇集,众人只见他大喝一声“去!”然后那把逐鹿剑便如离弦箭矢一般飞速的向着朝天亭疾掠而去,与此同时,他的身形也如同之前女子那般猛然越向空中,不同的是女子始终脚踩雕翎,而他则是起势时与剑齐飞,并没有脚踏剑身,行至半途,这才两脚一前一后点在剑身之上,借力之后又是腾空向前飞掠,如此这般,也是让得岸边众人眼前一亮。虽说许多人对他并没有什么好感,但此时他所展现出来的实力也确是令人佩服不已。
风子鸣于空中姿态俊逸、潇洒不凡,可就在距离朝天亭约有十几丈之时,他的内心突然紧张起来,因为刚刚踏下去的两脚明显的感觉到了飞在空中的逐鹿剑有了下沉之感。“不好!”他心中惊叹一声,但尽量保持自己俊逸的身姿,好让外人看起来自己并没有什么异样。飞剑终于是往下掉落了,眼看着还有七八丈就能到达朝天亭的男子,一时间心一横再也顾不得什么表面潇洒。此种情形与身家性命比起来,任谁都不可能无视,风子鸣也是一样。好赖他的确有一身不俗的功力,剑身依旧往下掉落,风子鸣最后使出全力,就在剑尖没入水面之时,他的一只脚正好点在剑柄那头,紧接着另一只脚也是一样于剑柄借力,不过就在他另一只脚刚刚抬起之时,剑身已完全没入水中。风子鸣这会的心中哪里还敢再想其他,他的双眼紧紧盯着亭下石阶之处,全身元力飞速游走,两脚一前一后犹如脚踩空气一样,拼命往前飞去,一开始还好,到了最后不到三丈的地方,他的身形也是缓缓往下掉落,风子鸣怎会不知,他不去多想也不能忧虑,还是那般往前飞掠。岸边一干人等也都是瞪着双眼紧紧的盯着那个身在空中、而此时却离水面越来越近的男子。两丈、一丈,终于,凭借着自己全神贯注的坚持和良好的功底,他银牙紧咬,就在双脚离水面三寸距离之时,猛然间向前一跃,好巧不巧,刚刚踏上亭下的石阶,不过也仅仅是脚尖踩上去那么一点,身形还没站稳,整个人便不受控制的往后倒了下去。“不好!”身形倒向水面的一刹那,再也无处借力,风子鸣终是抑制不住心内的恐慌,他的那双冷冷的虎目此时竟也满是不甘之色,可毕竟是个桀骜之人,从始至终也不曾开口求救,更别说大喊几声不甘心或者遗言之类的话了。
风子鸣终于闭上了双眼,这短暂的时刻在他的世界里出其的安静,过去的纷纷扰扰如同电闪一般在他的心头一一划过,他知道二十多年来自己没做过几件好事,旁人也大都知道;但有谁知道,自己的父亲为官在朝,为护兄弟同僚,含冤入狱,到后来监斩父亲之人正是那昔日里言称同甘苦、共患难的兄弟同僚?有谁知道,为躲避祸乱,他和母亲苟居于雪山脚下,地冻天寒的一日,母亲在雪山山脚救了荒人一命,到后来却被这个荒人肆意凌辱,痛不欲生,不得已悬梁自尽;又有谁知道,年方七岁的他,在一刀一刀割下那荒人头颅之时,内心的悲伤、害怕与无助没人知道,罢了!既然世人无情,我自无情便是,纵然此刻即将身死,也由它去吧,至于命运,呵呵,去它的命运吧!
突然之间,背后两道破风声响起,随即风子鸣只觉得后背之上两道强有力的劲气直接将自己快要沾着水面的身体托向空中,身在亭中的风雪瑶此时也是急忙伸出玉手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衫,猛一用力,风子鸣的身形三晃两晃,终于是站在了亭中。千钧一发、死里逃生,男子内心久难平静,对于眼前这位美丽的女子-师妹风雪瑶的伸手相救之恩,风子鸣心中感激却不知如何启齿、怎样表达!
“不必谢我,在你倒下去的瞬间我救你已然来不及,要谢、谢他们吧!”风雪瑶对于这个让她厌恶的男子,向来是冷冰冰、不屑与之言谈的。看着师妹眼神示意身后,风子鸣这才回过神来,急忙转身,发现身后左右两边各站着一位男子,都很年轻,而且风姿不凡。回味之余,他明白了那电光火石之间所发生的一切,再看看红色立柱之上多余出来的另外两只金色的雕翎箭,风子鸣不禁在心里微微苦笑。
“感念两位兄台伸手搭救之恩,在下雪山风子鸣,不知两位如何称呼?”耐着性子,风子鸣挤出笑脸,拱手抱拳向着面前两位男子示意道。
“在下无痕,久仰雪山长徒威名,今日得见,果然不凡!”旁边那位男子目光斜着瞥了这个自称是无痕的男子一眼,目光中颇多鄙视之色。
“还是那么厚颜无耻!”那男子淡淡的道。风子鸣一下子心中的不悦尽写脸上,只见他好像瞬间换了一副嘴脸一般,对着右手边的男子冷言冷语道:“兄台出言尊重一些,若非看在你救我一命的份上,我不介意拔剑杀了你!”
“哎、哎,我说风兄弟,你误会了!他方才那句话,是对我说的,你这是何必呢?”燕成这个又称无痕的男子不禁暗笑一声,急忙出声劝慰道。
“还是这般秉性,早知便不救你了!”风雪瑶此刻更是对这位师兄深恶痛绝,明明是救命恩人,自己意会错了他的言词,就要杀了他,这哪里还有什么人性可言,简直就是畜生。风子鸣此时经无痕几声解释,心内又多了几分尴尬之色,不过都是男人,没有不爱面子的。因此,他只是沉默不言,也不去看那恩公,那刚刚救自己逃出生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