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店很快就关门了,说是要午休。双成说这全是大锅饭养出来的傻瓜。早晨九十点才上班,中午休息两个点儿,晚上又早早就关了门,星期天还公休。怎么发展经济?双成说要是他来当市长,绝对来个大改革。
瓦夏给我们带到一座小木板房跟前,院子里的狗隔着栅栏发狂地吼叫并发狂地跳跃,令你胆战心惊。这狗的狂叫又引来附近所有的院子里的狗共鸣,顿时一片狗吠的轰响。海参崴不仅家家养狗,而且城市街道也到处都是狗:高于虎狼牛犊般的大狗,小于家猫鼠兔似的小狗;凶恶吓人的狗,亲切可爱的狗,肮脏的狗洁净的狗高贵的狗低贱的狗丑陋的狗漂亮的狗,还有不能说是狗的狗。如果你要仔细观看狗脸的形象,既能把你乐死又能把你气死。有狗熊脸、狐狸脸、袋鼠脸、山羊脸,甚至说不出什么动物脸的脸;有的纯粹就是一只不折不扣的小猪崽儿,但它偏是只狗。有时一辆崭新的小轿车在路上飞驰,司机忠心耿耿地驾车,身后座位上高贵的宾客却是狗。那比人脑袋小得多的狗头假模假式地挺在车窗里,有时还人模狗样地转动几下,朝窗外扫视,我和双成哈哈大笑。有些狗还伴随主人坦然上下公共汽车,并很有些免费乘客的神气,这让我大开眼界。
一个漂亮的俄罗斯女孩子出来喝住狗吠,给我们开门。双成捏了我一下,低声说,怎么样,奶子够意思吧!
那女孩子的乳房确实够水平的,在我们面前势不可挡地高耸着。关键是她穿得太少了,只一件粉色的贴身坎衫和短短的花裙子。在这凉爽的早晨,格外让你感到惊心动魄。
双成说不是穿衣服多少,人家就是这样高级的种,我们的妇女同胞就是吃化肥也长不出这份奶子。
进到屋子里我简直就更加目瞪口呆,一个同样高、同样漂亮并同样乳房高耸的女孩子,几乎就是裸体站在那里。因为她只穿着裤头戴着乳罩,完全是站在海边要游泳。问题是她毫无羞涩地望着我们,弄得我倒不自然了。
双成和瓦夏表情正常,看起来他们对这些司空见惯。看到我的窘相,双成笑道,别想歪的,夏天热的季节,俄罗斯家里全这样。等我带你到海滩上看奶子,不少马达姆脱光了晒太阳。
我瞪了双成一眼,意思叫他小声点儿。双成却更大声地说,你怕什么,她们听不懂,不信我再大声说几句。说着双成就更大声地说,这两个美女全是我老婆!
那两个俄罗斯女孩子果然什么也听不懂,只是微笑着,以为我们在说什么笑话呢。
走进屋子尽头,在更里面的一个小屋子里,我意外地发现一个中国老头儿盘腿坐在床上,正用废报纸卷烟抽。
双成眼明手快地抢上前,赶紧递上英国牌子的洋烟。说,大爷,抽这个。
老头儿没及时回答,嘴唇动了几下,还是说了句俄语,斯巴西巴(谢谢)。
交谈了一阵子,才知道老头儿是三十年代就从山东老家闯关东闯到这儿来的,现在讲俄语似打机枪那样溜道,讲汉语却结结巴巴像牙牙学语的婴儿。不过,老头儿见到我们,还是激动起来,终于回忆起不少中国词儿。
老头儿说这海参崴原是中国的地方,后来被老毛子抢去了。老头儿说崴就是海湾的意思。这个地方的海里海参多,所以叫海参湾,叫常了就成了海参崴。老头儿说这个城市原来大多数住着中国人,你们看到那一片半俄国半中国式的小木头平房,都是中国人盖的。三十年代斯大林下令将一大批中国人赶到西伯利亚森林,又将一大批中国人打成反革命,老头儿就在那个时候坐过牢。四十年代卫国战争时期,老头儿参加红军表现勇敢,加入布尔什维克,退伍后当上一个小单位的书记。所以六十年代珍宝岛打起来,勃列日涅夫下令迁移边境城市的中国人,这个表现积极并有政治头衔的中国老头儿才得以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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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东浪荡(4)
老头儿的老伴是个典型的尖鼻子俄国老太太,儿女们却是半毛子形象(半中国半俄国的样子),但眼前两个漂亮的孙女没一点中国形象,老头儿的亲戚全是俄罗斯人。
瓦夏和老头子说羚羊角的事,老头子却连连摇头,嘀里嘟噜地耸着肩,意思大概是没有。瓦夏很尴尬,也嘀里嘟噜地说着什么,老头儿还是一个劲儿地摇头。
双成对我说,怎么样,高兴得太早了吧?老毛子全这样,办事没###准儿!
不过我不感到失望,眼前站着两个如花似玉的金发女郎,空谈三天也坐得住。我决不是崇洋媚外,俄罗斯女孩子就是美得出奇。首先人家是白种人,皮肤白得难以置信,白得像奶酪,像玉瓷,像石膏!特别是那个穿泳衣的女孩,她是妹妹,细腻滑润的胸部,两条白光光的大腿,有时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绝对就像石膏雕塑。令我血液不断涌动的是,她总是用蓝宝石的大眼睛直直地看我,当我与她的目光相撞时,她就友好地一笑,露出比皮肤还白的雪白牙齿,更他妈的要我的命。不过,我却始终有些惶惑,也许俄罗斯女孩都是这样看男人,没有别的什么意思吧……
小木屋从外面看一般,但里面却摆设豪华,墙上全是色彩斑斓的挂毯,橱柜里全是艺术式样的玻璃器皿,桌面上还有铜和不锈钢制的艺术雕塑,更让人惊叹的是墙上的木雕壁挂,全是俄罗斯传说中的鬼神脸谱,表情幽默而狰狞,形象滑稽且吓人。
双成说娜达莎家里也这样,俄罗斯家家都这样,人家比咱有文化!
双成带了四瓶白酒和两个肉罐头,因为羚羊角的生意没谈成,也就没拿出来。
我终于艰难地听出老头子名叫瓦罗加,两个孙女大的叫卡嘉,小的叫阿卡莎娜。我觉得阿卡莎娜这四个字太棒了,我看了那么多苏俄小说,竟然没见到一个女主人公叫这个美丽的名字。我故意大胆并用力地看阿卡莎娜几眼,她明显地意识到我那热辣辣的流氓般的眼神,便笑得不那么坦然了,但却用手不断地扑弄着她的金发,这个动作其实说明她重视我。双成曾对我说,女人在你面前不断地扑弄头发,说明她重视你的存在。
走出小木屋后,刚刚愤怒吼叫的狗一反常态,过来向我们讨好地摇着尾巴。我看到院子里种满了灌木式的野樱桃,红得一片片的。门外街上也有不少可爱的野樱桃。俄罗斯现在处于缺吃少穿的艰难时刻,却没人去摘。反而到市场去排长队,买中国二道贩子贩过来的干瘪苹果。
双成说,要在咱那儿,这些野樱桃早就被撸得有皮没毛了,人家俄罗斯比咱就是有文化!
三
海参崴市家家户户包括所有的单位,取暖烧水做饭全是电气化。每天早晨我和双成在电炉子上煮方便面,然后吃娜达莎去排队买来的面包。俄罗斯人每天都去买面包,面包无论多么奇缺,也只买够当天吃的。要是我们中国人会一下子买一大堆,放在冰箱里积存。可俄罗斯人决不吃隔夜的食物,因为那样会影响健康。娜达莎有个读小学的儿子,她每天一早要照顾儿子吃饭上学,然后才能赶到我们这儿送面包。她的丈夫是海员,长年漂泊在大洋里。海参崴大多数居民的职业是海员,也许丈夫长年在外,所以女人们就倍感孤独,为此在感情方面的事也就开化起来。
双成说,俄罗斯女人比中国女人重感情,丈夫只要下船回家,她们决不会在外面和别的男人乱来,甚至跳舞也不行。但丈夫走后,她们就判若两人,理直气壮地风流起来。据说丈夫们也不见怪,因为天各一方,女人有权利这样做。双成说这绝对是文化。
我说你他妈的乱用“文化”二字。
双成绝对是没文化的,他小时候和我一个学校一个班级,他最怵读书,正巧赶上“文革”年月,这家伙乐坏了,犹如放出笼中的小鸟,每天到处疯跑。他最愿干的一件事就是砸学校的玻璃窗,他说玻璃被砸碎时的清脆声音太好听了,绝对是最美妙的音乐,我们学校大楼的玻璃几乎全被他砸碎了。后来他结伙打架,屡次被公安派出所拘留。街上的人都说这小子完了,出息不了个好东西。可是开放改革才几年,双成就陡然光彩起来,成了街上第一家万元户。他起早贪黑地赶海菜、钓鱼、卖烤地瓜、倒卖废旧家具什么的,最后在自由市场摆了个地摊,整天叫嚷着卖这个卖那个的。有时我觉得他挺可怜,但谁也想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