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了很久,他有很多话想要告诉她。可即使是在这样危机的时刻,挣来的微薄的独处时间,他也只敢,只能,轻轻地问上这样一句话。
隔了好久,久到他几乎以为时间静止时,耳畔传来了郭临的声音。
她说:“我扮男装已经快七年了,自然是变化很大。”
她大概知道赵寻雪想要说什么,只是不愿去想。
赵寻礼说的那些话,这些日子她常常会在心里咀嚼上好几遍。
白子毓也是如此,可不同的是,他是为了从这些话中,找出对付德王的突破口。而她是为了什么,或许连她自己也说不清。
无论是在汤泉宫、庐江水畔,还是现在。其实要了赵寻雪的命很简单。她有无数种方法可以将他暗杀,将他毁尸灭迹。
然而犹豫了再犹豫,借口一个接一个。只是她,不愿承认而已。
“是啊,以前给你疗伤,你总会喊疼。现在……你比男子更厉害了。”赵寻雪将药粉一点点倒在伤口上。
郭临闭上了眼睛,感到伤口沾了药粉,火辣得厉害。而身后那只手迅速干脆地将净布盖在上面,温热的净布缓解了药粉的刺激。
不止是她,他何尝不是变了。
“因为有人需要我去保护。”她浅笑道。
是因为失血太多,难得安宁,才不愿破坏气氛,郭临对自己解释。
屋内重新恢复了宁静,静得呼吸可闻。可现在这种静,之于赵寻雪,却似一捧温泉水,融在伫立冷风的心间,温暖得不可思议。
“阿……临,”赵寻雪缓缓说道,“今天早上,羽林军衙门的牢狱里不见了个犯人。那人……是我父亲。”
郭临稍稍侧了侧头。他终于还是亲口告诉自己了,她心中想着。
“他在宫中为医时,配错药害死了一个人,因此逃离京城入了药王谷。不过,过了十八年,这件事还是被人翻出来了。所以……”
所以你被德王威胁,用你的命来交换你父亲。郭临在心中将他未说出口的话补完。
赵寻雪哽了片刻,涩声道:“白大人在牢狱时,见过他,我想……”
郭临猛地睁大眼,她几乎是在一瞬间站起回身。一直握在手中长剑轮了个圈,笔直地对准赵寻雪。
赵寻雪正拿着白布往她伤口上绑去,一时不觉,手背被剑尖划出一道口子。
“赵寻雪,你是在威胁我?还是在向我求饶?”郭临冷声道。为了救出他的父亲,他连刚刚那一点点的温情,也要拿来利用吗?
赵寻雪怔怔地望着她,渐渐垂下眼。左手握着白布,径直在右手上绕了几圈,包扎住伤口。
隔着幽幽反光的长剑,他重新抬眼看向郭临,脸上还是一贯无波无谰的表情。
而那双漆黑的眸子,却仿佛藏着无穷无尽的悲哀。这样的眼神,却出现在这张平静的脸上。
到底是悲哀淹过心扉,还是麻木隔绝了悲哀,至此,已是分不清楚了。
他低下头,轻声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他在德王手上的把柄,是什么。”他顿了顿,续道,“阿临,他是罪人,我也是。”
他缓缓站起身,目光直直地注视着她:“我不会逃,也不会躲。我的命,自始至终都是你的。”
郭临紧紧地凝望着他,手中的剑也依旧对准他的胸膛,纹丝未动。然而她的眼眶,却在这须臾间,越来越湿润。
哪怕她有再大再强的自制力,能忍得身上万般的痛楚,却也无法止住此刻滑落面颊的泪珠。
“赵寻雪,我杀了很多人,为了给我父亲报仇。”郭临望着他,渐渐梗咽,“可是我没有去找你,你知道吗?”
赵寻雪心中大怮,他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慌乱、紧张、忐忑,他几乎不可置信地盯着她的眼睛。
“赵寻雪,”郭临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原谅得了你,可我原谅不了我自己,你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