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看上去不是人间就是鬼界边陲。”他说着,又打量了一遍苍恕。笼子太小,他们被迫离得太近,无法看见对方全貌,他不耐烦地问:“你变成了个什么东西?”
苍恕随口道:“不知道,总之是和你一样的东西。”
说完,他自己也是一愣。
慈悲神是不会这样尖刻地说话的,他应当怜悯一切弱者——而万物苍生都比他弱,所以他须怜悯万物苍生。
可是苍星垂是不同的。
他们同在太初鸿蒙时诞生,不分强弱。这天地之间,只有苍星垂不需要慈悲神的慈悲,因为他与慈悲神平起平坐。只有与苍星垂对话时,苍恕是苍恕,而不是救苦救难的慈悲神君。
之前的几个月里他疲于战斗,竟然并未有心神思考这种问题……苍恕想,以前,他们共事的那几万年里,他怎么没意识到这件事呢?
“我们死之前,那团似乎有神识的毒雾是什么?”
这问题将苍恕有些发散的思绪拉回来,他回道:“我们没死。那团诡异毒气我亦不知,也许那就是让我们陷入此等境地的因由。最后你几乎失去感觉了,我倒还有一些神志,那似乎不是什么毒雾,而是怨气。”
“怨气能让两个神族……”苍星垂顿了一下,“能让一神一魔变成这副鬼样子吗?那必然不是怨气,是某种怪异的毒。”
他们产生了分歧,一时气氛有些僵。
黑色的毛团不自在地动了动,片刻安静之后,苍星垂低沉的声音才又在苍恕的神识中响起:“你救我做什么?不救的话,神庭应当已经在庆祝你的凯旋了。”
苍恕反问道:“那么魔尊又为何要救我?”
苍星垂理所当然道:“这天地间只有我才配斩杀慈悲神,你该死在我的手里。”
苍恕无语地看着眼前的黑色毛团,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感谢他的执着杀意和狂妄自负,半晌才说:“当务之急,是要找到脱身之法,恢复神身,我们此时应该暂时休战。”
黑色的毛团侧过头去——也可能没有侧,太圆了看不清楚——观察笼子。
他竟然默许了他的提议,苍恕颇感稀奇。在无间之渊内,他数次试图说服苍星垂不要内斗,两界可以谈判,可回应他的只有一招比一招更暴戾的魔剑剑式,后来他总算认清了,苍星垂对他满腔恶意,一心只想取他性命,他不管说什么,苍星垂都要反着来,坚决不赞成他的任何提议。
这也是为什么他心怀防备、并未将此时身上的伤势透露给苍星垂,苍星垂显然也按下了受伤的事未提。他们均有所保留,不肯暴露出弱点。
现下形势所逼,被迫休战,想来魔尊心里很是不痛快,苍恕想,还是离他远些,不要招惹他的好。
苍星垂眼睁睁看着那雪白的团子费力地往笼子的角落里挪,圆滚滚的……臀部?那应该是臀部吧,总之一扭一扭,看上去很软的样子……
“慈悲神。”苍星垂黑着脸叫他,“你在干什么?”
“这里好像是笼子的门,只要拨开这个就能开了……”苍恕费力地试图伸出手,没有成功。他郁闷道:“不行,这种小兽的手根本够不到。说来,我们连自己变成了什么都还不知道。”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话,“吱呀”一声,屋子的门开了。
黑白团子一齐停住了动作,只见从屋内走出来一个穿着粗麻布衫的黝黑壮汉。
“是凡人。”苍恕在神识中传音,“看来这里是凡间。”
壮汉抬头望了望天,自言自语道:“雪总算停了!不过如此厚的积雪,不知村长家的肯不肯赁车……”
这么多仓鼠连带着笼子都要一起运到集市上,哪怕这是个五大三粗的壮汉,也是得赁个车来的。这汉子边想边走近那堆仓鼠笼,等到他看清了被他堆在最顶上的那个笼子里是个什么情形,不由怒吼道:“谁又把两只仓鼠放一个笼子里了?!小宝,是不是又是你干的?”
话音刚落,屋内又出来一个白净的稚童,他走得还不熟练,跌跌撞撞,见那汉子发火也不害怕,反而拍着手笑起来,咿咿呀呀地叫道:“生宝宝!生宝宝!”
“生什么宝宝!我不过前些日子提了一嘴,你怎么就记住了!”那汉子无奈道,“昨天都死了一对了,仓鼠这东西不能合笼,会互相咬……唉,算了,我和这周岁的孩子解释什么,你又听不懂。”
他蹲下来,给那孩子擦了擦脸,试图教导:“不要再乱碰院子里的东西了,知道不?还好这一对没打起来,少卖一只咱们碗里都要少一口饭的,懂不?”
孩童懵懂地睁着大眼睛看他:“生宝宝,卖,卖……”
原来他也是想帮衬家里。那汉子心中一软,将孩子抱起来:“别待在院子里,天寒地冻的。”
屋主抱着孩子回屋了,笼子里的黑白毛团看着合上的门,久久无言。
静了好半晌,苍恕说:“嗯……原来我们是仓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