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她身边,顾姻垂眸,瞧见他踏在石板上的长靴,她将最后一盏河灯放入水中,河灯悠悠地打了个转,少倾随着水流向前而行,旁人都给河灯上写着逝者的姓名生辰,她什么也没写。
楼尘阳在她身旁坐下,他未穿军衣,只着一身普通黑色长衫,头发束起,眉如剑,翩翩英姿,顾姻的目光在他受伤嘴角打了个转,不自然地抿了下唇。
成百的河灯载着亡灵,渡过苦难。
两人无言,唯头上朗月相照,面前清风频吹,一旁有个孩童,不过三四岁,同她娘亲一起放河灯,顾姻瞧见,那河灯上写着亡夫之名,孩童睁大双眼,拉着娘亲的衣袖,不明白娘亲为何垂泪。
另一旁耄耋老翁还在虔诚祷告:“愿太平盛世到来,愿孩子平安回来。”
顾姻忽开口,语气幽幽,一个很平静的问题:“盛世什么时候才能到来?”
楼尘阳将周围一切入目,他将右手搭在右腿膝盖上,指尖轻轻地点膝盖,声音很轻:“就快了。”
他一定会亲手创造出一个没有战争,没有流血和死亡的盛世。
可他瞧见顾姻轻轻地笑了,嘴角微弯,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女,她的刘海微挡双眼,她却一字一句说:“根本没有什么太平盛世,永远都在打仗,永远都有人战死沙场,所谓的盛世太平不过海市蜃楼,轻轻一碰,便碎了。”
“总要付出些代价。”楼尘阳声音低沉,世间哪有那么容易的事,你想得到什么,就要去争取什么,那些为之流过的血,才能让获得如此珍重。
顾姻曲起双膝,抱着自己,将下巴担在胳膊上,一双清澈的眼溃散地看着不知名的远方,这片刻的安宁来之不易。
有一双手轻轻覆盖她的双眼,仿佛万籁俱寂,而后听到楼尘阳平静而坚定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会给你一个真正的盛世。”
顾姻眼睫轻颤,楼尘阳能感觉到她的睫毛轻轻划过自己的掌心,像是一根温柔的羽毛落在自己心间。
赤兵的脚步从不停止,民怨一直在积攒,等到了溢出的那一天,也就是这座王朝覆灭的时候。
顾姻同楼尘阳似又回到原先的距离,不冷不热地,出了这座城,顾姻骑着马跟着军队,却离在军前的楼尘阳很远很远,季昱见状又骑马凑上来:“咦,人家不理你。”
“你到底有多闲。”楼尘阳面色不善地问出自己上一次就想问出的话。
季昱笑得爽朗:“莫看我了,你家顾姑娘都要被别人骗去了。”
楼尘阳想反驳,可他不知道自己要反驳你家,还是反驳顾姑娘,他转过头看,顾姻骑着一匹栗马,她到底曾是将军,纵然不穿战衣,也有股旁人未有的英气。
在她身边,有几个年轻步兵一边走一边同她交谈,有一个步兵脸上的笑着实灿烂,在他看来,多几分刺目。
可顾姻偶尔低头,似在回应对方说的话。
赤兵大多是半路子的百姓从军,和顾姻交谈甚亲的李小楼正在给顾姻讲他们那儿的民俗,讲他小时候因不肯上学堂而揍跑了老师。
因帝修临仙宫,苛捐杂税高得吓人,小楼他爹是十里八村的老好人,想和官家说说,为乡亲们降降税收,结果冲撞官家,被生生打死街头,家里产业皆充了公,家破人亡,朝夕祸福,衙门根本状告无门,娘亲也身患重疾,郁郁而终,他孑然一身,便加入了赤兵,他要推翻这个冷血王朝。
李小楼告诉顾姻,他家在江南,说他有个青梅,长得可好看,他要充了兵,青梅哭着送他离去。
顾姻的心有些痛,从小她的父亲便告诉她,她要守护这王朝,哪怕流尽自己最后一滴鲜血,这是她的使命,可是如今……
顾姻双手握紧缰绳,神色悲然。
第60章犹是春闺梦里人(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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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声嘀嗒,楼尘阳朝顾姻这边来。
他一来,围在顾姻身边的士兵皆散作鸟兽状,在众人眼中,楼将军可是比季将军还要严厉的人,李小楼也朝顾姻眨巴下眼睛,赶忙离开了。
顾姻见楼尘阳微微蹙眉,一双剑眉英气逼人,嘴角的痂已经掉落,露出较粉嫩的唇色,顾姻歪着头看他一眼,楼尘阳穿着铠甲,视若无睹,和顾姻并骑而行,之后的一段路,再没有谁敢围在顾姻身旁了。
夜里休憩的时候,营帐扎在河水边,顾姻去打水,身后依旧跟着两个士兵,她佯装看不见,拿着水囊在河边灌水,青青河边草,草木无悲喜,因邻水而长,青色翠然。
天上的星子像是掉在河里,顾姻轻轻伸出指尖,冰凉的触感让人欢喜,待打完水后,她堪堪才起身,忽然有什么东西从夜幕中划过,带着呼啸的风,朝她冲了过来。
顾姻的身子下意识躲闪,而后听到鸣声,她回头看,一支箭射在她身后的树木上。
“谁人!”
“有刺客,有刺客。”
跟着顾姻的那两个战士喊道,一人回去报信,另一人赶忙来到顾姻身边,查看顾姻是否受伤。
“我没事。”顾姻并未受到惊吓,她什么都没有做,看着那个战士跑到树旁,从树中取下那支箭,一支很普通的羽箭,是行军常用的武器。
楼尘阳赶来的时候,看到顾姻没有受伤,心中莫名松下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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