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有传,台城留仙殿,先帝司马元为其皇夫谢慎所筑,耗时五年。覆压两百余里,紫微为标,银河为座,琉璃为墙,玉石铺地。主殿东西七百步,南北六十丈,周围走廊直达山顶,星月河贯穿其中,每次大宴,所喝之酒可以行船,所唱之歌能飞上九重天。
但在阿狸眼里,这是一座寂寞的,苦大仇深的宫殿。
寝殿是一座三层小楼,里边的摆设一如当年,朴素,雅致。窗台上摆着豆蔻儿花,虽然不是这个季节的花,但谢慎喜欢,司马元就招尽天下能人,硬是研究出一种四季常开的豆蔻儿。如今,谢慎死了,司马元也亡了,素白点红的豆蔻儿却依然在夜风中微微摇曳,暗香盈盈。
苦大仇深的谢慎偶尔会抱着她在院子里转圈玩,两手放在她腰上,举得高高的,一圈一圈地转,“小豆蔻儿,喜欢么?”她咯咯地笑,“大爹爹,还要再高高,高高。”
每每那时,楚成君就在一旁抢她,“谢君策,你要摔着阿狸了……快把我的阿狸放下来……”但楚成君比谢慎矮半个头,又是个文弱的傻白甜,根本就抢不回来她,只能绕着谢慎干着急。
最后楚成君气急了,便黑下脸,外强中干地道:“你再这样欺负我,我就要告诉悠悠了。”
闻言,谢慎便立刻把她塞回楚成君怀里,苦大仇深的脸更加苦大仇深:“悠悠已经嫁人了,你别去打扰她。”
这个悠悠,就是阿狸的小姑姑,楚成君的幺妹。当年大晋国第一美人,楚悠,乳-名叫豆蔻儿。
豆蔻儿花开之下,绿窗人静之余。是谁在一声声地唤着“豆蔻儿”,“豆蔻儿”,“豆蔻儿”……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洋洋春日,寂寞秋帷,金谷芙蓉,杨柳小蛮……
时空交错,逆流而上。
“小豆蔻儿。”
寂静冬夜,忽然而来的三个字,把站在窗前,指尖儿触着豆蔻儿花瓣的阿狸惊得猛然回身。
歌舒瑾不知何时便站在了她身后,他抬手簪了一朵豆蔻儿在阿狸鬓间:“你和她很像。”
灯火摇曳,眉目温柔。他一看到她便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想让她哭喊,想让她求饶,甚至想让她拿刀插-进自己的血肉。
“谁?”阿狸下意识地向后退,但身后便是窗户,三层小楼,楼下便是一汪看不到头的湖水。
她后退,他便向前,直到她两手撑在窗台上,再是无路可退:“她是谢慎的豆蔻儿,呦呦是我的小豆蔻儿。”
“皇叔玩笑了,小姑姑是大晋第一美人,我貌丑无盐,不能相比,”阿狸顿了顿,又低声道,“谢慎与小姑姑,他们不熟……皇叔慎言,让阿妩知道了不好。”
他看着她因为生气而微微红的脸颊,素白指尖轻轻抚过她的额头,柳眉,睫毛,鼻尖,嘴唇,最后停在光滑润玉的下巴上,慢慢摩挲,缓缓揉捏:“知道晋国的王孙公子们暗地里怎么叫楚悠么?”
阿狸如何会知道,却只听他继续道:“小雪狮。雪狮子向火,酥倒半边。”
“皇叔知道的可真多。”
雪狮子向火,酥倒半边。暧昧又色气,但形容小姑姑却是有几分合适。
歌舒瑾一手揽住阿狸的腰,捏着她下巴的手则是按着微微用力,把阿狸整个上身都推出了窗户。窗外还下着大雪,身下就是深不见底的冰湖,阿狸无可奈何之下只能抓住歌舒瑾的肩膀。她是知道的,她不自己求生,歌舒瑾完全可以看着她坠湖,而不伸出援手。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她再了解不过。
见她抓着自己,歌舒瑾笑得很舒心:“我还知道呦呦今日没缠裹胸布。”
阿狸干笑道:“皇叔真爱说笑,哈,哈哈。”
她平日里都缠着好几层裹胸布,因为胸部实在是太大了,以至于旁人看她的眼光都是怪怪的。这几日葵水快至,胸部涨得难过,便没缠裹胸。
歌舒瑾笑着卸掉阿狸发间的金钗缎带,随手扔到湖水中,根本听不到坠湖的声音。
寒风夹着雪,长发被吹得四方乱舞起来。
好冷,冰凉的雪花簌簌而落,落在阿狸的脖颈上,又很快化成水,再结成薄薄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