叠沙山,龙门。
暗夜,银月,四下里连一丝虫鸣都听不见。
只有烈火上灼烤的龟甲发出的噼啪声,显得这春日夜更安静,更幽深,更神秘。
月光汇成一束,斜斜地从窗外照进来,似是一层水月天光披在男人身上。
那是一个比弦月还要清冷许多的男人,坐着轮椅,双眸微眯,望着龟甲上出现的细纹,深深浅浅,短短长长,神秘的纹路传达着天神的旨意。
良久,待龟甲完全冷却,他才提笔在一旁方纸上写下一个“善”字。
“师父,”一旁站立的小姑娘疑惑道,“这卦象分明不是吉。您如此回复殿下,岂不是置殿下于险境?”茉莉是诸临镜最小的徒弟,天真可爱,一片赤子之心。她不明白的是,按着这卦象,殿下与荆州刺史的合谋是万分凶险,为何师父还要告诉殿下可行?
方纸在诸临镜手中化成一只小巧的白鹤,它拍了拍洁白的羽翼,飞出窗外,转眼便消失在无边的夜色中。
诸临镜收了龟甲,眸光冷淡又平静,没有一丝歉意或是不忍:“她是一个命格极衰的孩子,死亡对她来说未尝不是一个解脱。”
“可是,”茉莉有些急,她跪倒在诸临镜面前,抓住轮椅的扶手,“当年咱们夏泽城大旱,楚成君有恩于龙门。师父这般欺他的女儿终归有些不太厚道。况且,殿下相信师父才会询问师父的意见,有朝一日,殿下知晓师父欺骗她,她能承受得住么?不如师父就帮她一次吧。”
“帮她?为何帮,如何帮,帮什么?”诸临镜一笑,伸出左手,微凉的指尖点在茉莉额头中央,轻轻将她推开。
“帮她拿回应得的。”茉莉向后一闪,躲开又点来的指尖。
“她应得的?”诸临镜看着茉莉,半响,眼风转而飘出窗外,默默道,“男人,王位?”
“恩恩,”茉莉狠狠点头,“我和殿下虽然接触不多,却感觉得到殿下是一个极为善良,仁义,又心思柔软之人。殿下治国,大晋的百姓们一定会幸福安乐的。”
“你啊,”诸临镜一笑,鸦青长睫遮住眼眸流光,“你还是太年轻了。且不说好人同好的君王等不等同,你又可知,那些是她想要的么?”
茉莉眨眨眼:“王位,美男。殿下会不喜欢么?”
“以己度人。”诸临镜缓缓摇头,声音凉薄,又透露着些许无奈和宠爱。
他说完,在茉莉还一脸恍惚时,便转着轮椅离开了书房。
琉璃瓦,未央夜。
他只丢下一句话:“我帮不了她。”
偌大的书房里只留下茉莉一个人。
原来她还以为师父对殿下多少会有些情义,毕竟师父也传授过殿下武艺,如今一看,方知师父如此凉薄。
龙门宗主诸临镜,上通天文下晓地理,诸子百家诗词歌赋,兵书布阵纵横捭阖,奇门遁甲转心螺丝,无一不精。
这样的师父怎可能帮不了殿下?
他只是不想帮罢了。
唯一能让师父心软的也只有那个女人吧。
当年背叛师父的左家凉蝉。
第二日清晨,诸临镜的小白鹤就到了阿狸手中。
有了诸临镜的肯定,她才能放心地与歌舒瑾合作。
阿狸根本就不相信歌舒瑾,虽说知晓他不会伤害阿妩,但他会不会借这个机会把她也弄死就未尝可知了。
阿狸以前一直都很困惑,明明她无意王位,也没有实权,可为何那些人都把她当作洪水猛兽?后来,她渐渐长大,才晓得,她的存在,即使她不掌任何权力,也是对王朝最大的威胁。
还好,阿妩一只都相信她。
还好,诸临镜也支持她。毕竟父亲去世之前,曾说诸临镜是可信赖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