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很快为镜雪里搬来了一张案几,闻媛几人见她要在这里,连忙驱马离开了,只剩下楚歆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镜雪里在锦垫上坐了下来,楚歆略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来依照礼数向她福了福身,道了声谢——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方才镜雪里都替她解了围。
镜雪里单手支着下巴,抬起头开始仔细打量眼前的少女,目光直白不加掩饰。楚歆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脸上泛起浅浅的红晕,微微偏过头去。
“谦逊又漂亮的女孩子,瞧着总让人觉得欢喜。”镜雪里似笑非笑开口:“我帮了你,那么你是不是也应该给我些回报?”
楚歆闻言一怔,迟疑着点了点头。
镜雪里这才笑了,指着对面的锦垫道:“那你坐下,我给你画朵桃花吧。”
画桃花?
楚歆本以为镜雪里是要她做什么事,但国师却一点都不按照常理出牌,楚歆一头雾水,但还是依言走到对面坐了下来。
镜雪里将篮子中的梅花抓了出来,满满当当地铺了半张桌子,篮子的最下面是一沓洒金纸、一盒胭脂以及一支点面靥用的细笔。
楚歆看得新奇,镜雪里拉过她的手轻轻捏了捏,碧玉年华的少女,手如柔夷,是凝脂般的柔滑细腻,拿胭脂在白皙的手背上画朵粉桃花,定然很好看。
镜雪里拿细笔点了海棠红胭脂,一边在楚歆的手背上细细描摹,一边说道:“方才她们说的那个年青人,就是苏朗身边的那个吧,我看得出来,他喜欢你。”
——南隰使团进京,苏朗奉命至鸿胪寺接待,是以镜雪里认得他。
直白露骨的话一入耳,楚歆的面颊立时飞上红霞。
镜雪里抬头看了她一眼,笑道:“你喜欢他吗?”
“我……”纤长的眼睫垂下来,遮挡住了她眸底的神情。
眼前的人是南隰的国师,和大胤任何一个世家都没有过多的牵连,也许在她面前楚歆是可以说实话的,但她还是犹豫了。
其实闻媛的话虽然难听,但不得不承认,是有几分道理的。她虽然是侯府千金,但在十六世家内部的圈子里,身份终归是次了些。而韩澄邈不一样,顶流豪族裕阳韩氏的世子,皇帝身边一等一的近臣,就算是尚公主都使得。除非韩澄邈一心坚持且能说服得了家人,或者是皇帝直接赐婚,否则楚歆是很难嫁给他的。
她的身份不可能做妾,别说她自己就连钟平侯也不可能愿意。她会嫁到比钟平侯府稍次一些的勋贵世家,一进门就是世子夫人、高门主母,但是韩国公府——那是她的嫡长姐才可以去想的。
于是楚歆没有说话。
大巫的眼睛阅尽千帆,没有什么能瞒得过她,女儿家的心思不难猜。镜雪里不再问,在楚歆的手背上细致地勾勒出花瓣的轮廓,“很久没有画了,有些手生。”镜雪里说。
她神秘地眨了眨眼睛:“我给你画完这个桃花符,我的神会眷顾你。”
楚珩踏进苑门的时候,远远地就看见楚歆低着头坐在镜雪里面前。
他目光一寒,抬脚就朝梅花树的方向走。叶书离没和楚珩一起,他说是来找媳妇,结果恰好看见了和他“来日方长”的萧高旻,两个人冤家路窄,顿时就走不动路了。
楚珩疾步过去,却不想半路杀出了个程咬金,大白团子迈着小短腿跑到了他面前。楚珩俯下身就将他捞了起来抱在怀里,继续朝前走去。
方才清晏一看见他,立刻就从长宁大长公主的怀里窜了出去,一溜烟小跑着过去。大长公主怕他摔着,忙落后几步跟着,才转过紫藤花廊,映入眼帘的就是这一幕。这一早上下来,大长公主还是头一回看见清晏主动亲近哪个人。
大长公主略一思忖,见男人脸上覆着的半截银质面具,很快就猜出了他的身份——漓山东君姬无月,那日赫兰拓行刺大胤太子,就是他出手阻拦的,皇帝因此还特地设宴谢过,想必东君今日也是应邀前来。
楚珩走得急,不曾注意身后的人。大长公主也没有出声阻拦,只是见清晏乖乖地趴在东君怀里向她挥了挥小手,又忆及东君抱他时的娴熟动作,大长公主望着这一大一小分外和谐的画面,突然间咂摸出一点不对味来,这感觉隐隐约约的,具体是什么也说不上来。
楚珩过来的时候,镜雪里的桃花符还没画完,她掀了下眼帘,就瞧见满身寒气的漓山东君朝她们径直走过来,镜雪里笔下动作不停,头也不抬地道:“姬无月,你过来做什么,看我们画桃花儿吗?”
楚珩往案几上瞥了一眼,冷冷地道:“我是她母族的兄长,你说呢?”
虽说那日在露园门口说过话,楚歆见着他还是有些拘谨,下意识地就想要施礼,镜雪里拉了一下她的手,温声笑道:“别动,画错了可就不灵了。”又对楚珩说:“那你一边儿看着,不要打扰我们。”
姬无月和镜雪里明显不太和睦,冬月廿一那日两个人还在明正武馆里打了一架,楚歆听说过此事,现下夹在两尊大佛之间左右为难。所幸姬无月也没说什么,将清晏放下来,直接就在旁边坐下了。
大白团子当然没觉出此间暗流涌动,趴在桌子前闻了闻上面铺的梅花,又凑过去看楚歆手上快要画完的桃花符,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脸上满是惊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