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思虑周全?比起旁的家人子弟,也算出息了。”外院管事总由林海拔擢,他倒是知道有几个不成器的家人,便仗着祖辈父辈的体面胡闹,情知林母说得有理,应道:“这倒也是。”
秦氏听他们母子闲话,忽然想起一事,说道:“林仁既中用,倒有一事正须一稳妥家人去办。那事咱们虽不应承,到底心里存了不快,不若让林仁捡城中极贫苦以致卖儿卖女的清白人家里,买几个小姑娘送到庙里当替身儿,一则积了阴德,免得那些女儿流落到不好的去处,二则也是让姐儿躲灾的意思。”林母大悦:“你这做伯娘的人果真疼侄女儿!明儿我叫黛玉来给你磕头。”
秦氏抿嘴一笑:“姐儿乖巧,谁不疼她呢?我也不过是白想想,还得老太太拿主意呢。”贾敏早有此心,只是还未曾出口,不想秦氏便提起了,不想她这样体贴,难道从前竟看错她了?当着林母和如海的面儿,还是要谢一谢秦氏。秦氏只说:“不敢当。她也原是我的侄女儿,疼她是应当的。”
林母看着她们谦来辞去的样儿,更是笑得合不拢嘴,打趣道:“还这样客套呢?”秦氏与贾敏皆是淡淡一笑,不着痕迹地撇过头,与林母、林海、邹氏商议起买几个替身儿?送进哪个庵里合适?秦氏道:“这原是件善事,可别叫下人们弄错了,倒闹得不善了。最要紧的是那修行的地方要清净,庵里的大师父要精通佛法,修为高深才是。”
邹氏忙点头道:“这话很是。前儿我在外头听见,城外的一些个尼姑庵很不像样,打骂徒弟是常事,还有逼得小尼姑投缳自尽的。”林母忙念道“阿弥陀佛”,叹道:“那咱们可不能把好人送到那里头去。”贾敏也点头叹息,既是给她女儿做替身儿,被人搓揉致死总是不想,她还想着让那几个替身儿朝夕念诵经文为姐儿祈福祝祷呢,便提议:“不若放在咱们家的家庙里,咱们也好多加看顾。”秦氏却驳道:“可是家庙里头没得高僧。”
林母权衡了一回,应了贾敏:“清修清修,重在清净。咱们家庙香客少,可不正清净,也免了人世烦扰。”秦氏见林母应了,也不再生他论。林海见状,忙道:“那我便是吩咐林仁,选顶好的四个替身儿。”大家又说了些闲话,今日宴客,颇有些劳动,故而便早早散了。
时光易掷,不觉过了月余,金桂初荣,霜菊半绽,贾敏又病了一回,今日方好全,辰时初刻便从床上挣扎着下来,倚在台前由夜露伺候梳妆。今日乃贾母寿辰,虽说是散生不曾大办,但也邀了众多亲朋故旧。林母不去,她是贾母亲女,自然是要去的,连林深一家也要去贺寿。她也要带邹氏、芳芸到贾家引见一二,恰巧身子也好些了,倒不怕支撑不了整场寿宴。
正在梳头,冰雪便抱着黛玉进来了,口里笑道:“姐儿一早醒来便要找太太呢。”贾敏有几日不曾见黛玉了,她前日也犯了咳疾,林海便不许她们母女见面,贾敏一日不见黛玉便心里慌张,一日打发好几趟人去问黛玉,今日一见,顾不得在梳头,便回身要去抱黛玉。搂在怀里好一阵亲香,黛玉多愁善感,还掉了几滴珠泪。惹得贾敏心中酸涩不已,温声劝慰起来,大丫头们也纷纷来劝。
黛玉才重展笑颜:“好几日不曾见到妈,心里想得很。”双手紧紧搂着贾敏的脖子,脸儿紧紧贴着贾敏的脖颈。她这几日暂且挪到林母院里去住,虽说林母疼她如眼珠儿一般,到底有些不适应。贾敏又问这几日吃得香不香?许太医开了什么药?可按剂服了?听不听祖母的话儿?这些问题早就问过侍候黛玉的奶娘丫头许多遍了,贾敏还是不曾放心,定要亲耳听黛玉说了。
黛玉一一答了:“老太太很是挂心,天天都要来看我,叮嘱我要好好养着。爹爹散衙后必要来看我,和我说说《论语》里头的故事,我听着很有趣,恨不能快些好了,好上学呢。伯娘也很关切,一日里来看我两三回,问我想要吃什么?用什么?又怕我病中寂寞,买了两只鹦哥给我耍呢。大哥哥也打发人给我送了许多外头的小玩意来解闷,我看着都很有趣呢,喜欢的什么似的。大哥哥知道了,还说要再淘些轻巧顽意儿给我玩呢。”
贾敏听了频频点头,教导道:“你大哥哥给了送了东西,你回礼了不曾?”黛玉笑道:“我没什么好东西还礼给大哥哥,正要找妈问呢。”贾敏眉眼一弯,笑道:“你如今还小,手头上没有什么好东西也是有的。你哥哥体贴你,送的都是你爱的玩意儿,若是回礼,自然也不能回些金玉之类的俗物,太敷衍了,不用心。若是日后你会女红,回你哥哥一双鞋或袜子、荷包之类,最恰当不过了。如今你还小,妈便替你回外头锦绣坊做的时新衣裳一套也就是了。”
贾敏这是怕自己寿年不永,见黛玉聪慧,便逮着机会教黛玉一些人情世故。桂哥儿这般小,黛玉日后还是要依靠长兄,恰好林珩对黛玉又有几分兄妹之谊。林珩示好,她自然也要回以亲近,一来二去,兄妹之间的感情可不越发浓厚。黛玉聪明灵慧,举一反三道:“那衣裳总是妈送的,不若我亲手做的好。妈想想,有什么可是我能做的?”
贾敏欣慰道:“礼轻情意重。本来兄妹之间不需如此多礼。不若你写个帖子向他道谢?”黛玉眉头微蹙,低声道:“我字写得不好。”贾敏忙劝慰:“你如今只不过是初学呢,待你大了,字也就好了。慢慢来,不要着急,练久了字就写得好了。再说了,你哥哥必不会笑话你。”黛玉理所当然:“哥哥自然不会笑话我。”贾敏不免有些心惊黛玉对林珩的信任,夜露却来催:“太太,时候不早了。一会子还要去老太太那里请安呢。”
贾敏摸了摸黛玉的头,把她递给奶娘抱了,回过身去梳头傅粉。何姨娘、桂哥儿又来请安,忙了一回,才带着黛玉、桂哥儿往林母上房去了。邹氏、秦氏、芳芸、蝠哥儿已在贾母跟前说笑。待用过早饭,林母吩咐道:“代我向亲家太太拜寿。我年纪大了,越发懒怠出门,请亲家太太不要怪罪。”
贾敏自然应了,也心知不过是散生,林母不去也在情理之中。秦氏惯例是礼到人不到,林珩要上学,蝠哥儿还小,自然都是不去的。过了一会儿,带着邹氏、芳芸从林母房中辞出,到垂花门处上了轿车,往贾家驶去。贾敏带着黛玉坐了一辆宽敞的朱轮华盖车,母子二人说些闲话。
贾敏问道:“上回见了外祖母、大舅母、二舅母,如今可还记得?”黛玉想了一回道:“外祖母、二舅母是常见的,我自是认得。大舅母倒少见。”贾敏指点道:“你大舅母是继室,年青些,约莫二三十岁的样子,我也少见她。你先大舅母我还未出阁时,便嫁到贾家来了,我们是极好的。可惜她那样灵慧贤德的女子,竟早早地去了,真是彩云易散、琉璃易碎,可不叫人伤感。”又稍稍说了贾赦亡妻的身世门第。
“你先大舅母生了两个儿子,唯有琏儿这个次子活了下来,长子早早地去了,她便是那会子太过伤心,才弄坏了身子。你琏二哥哥娶的嫂子史氏湘霏你是见过的,你要叫她琏二嫂子,若是从你外祖母这边论,湘霏还是你表姐呢。她最是温柔平和了,你倒可和她多亲香亲香。”贾敏徐徐将贾家的人口关系讲给黛玉听,从前也是提过一些的,可惜不全,趁着今儿正好说全了,黛玉只用心记着。
“你大舅舅还有一个庶女,比你大些,随着你二舅舅的嫡长女元春取名迎春,排行第二。你大舅舅子息不盛,此外只有一个两岁的庶子,如今也还没有取名儿,我也不曾见过。若是碰上了,只需打个招呼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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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因是母女私话,黛玉不免好奇:“为什么大舅舅家的弟弟还不曾取名儿?”因小儿怕夭折;取了大名容易上阎王爷的生死簿;故而时人多等孩子三四岁时站住了,再取学名,之前先取个小名儿混叫着。这贾赦的庶子连个小名儿都不曾取;未免有些奇怪。贾敏含糊道:“那孩子还小。”他姨娘难产,小孩子生下来便有些病怏怏,贾赦心里有点惴惴;连名儿都不敢取,只“小哥儿”“哥儿”地混叫。
黛玉不过是一问;便不放在心上;问过便罢;只是支起耳朵细听贾敏介绍她二舅舅家里的情形。“你还不曾见过你二舅舅,你二舅舅性子端方谦和,我们年岁差的不远,儿时常在一处玩耍,兄妹俩再要好不过了。你二舅舅也很疼你,每每打发人来看我都要问你好不好。你房里的那幅《白鹤流水图》便是你二舅舅送的,描红的本子也是你二舅特意淘换来的。”
黛玉听贾敏这么一说,倒对这个素未谋面的二舅舅生出一点濡慕之意,甜甜一笑:“那今日见了二舅舅,我再谢谢舅舅。”贾敏自然是对黛玉亲近舅家、舅父疼爱黛玉乐见其成,又怕黛玉单谢贾政,让贾赦心里不自在,忙道:“你大舅舅也很疼你,你平日里用的药材有好些正是你大舅舅送来给你使的呢。”黛玉笑道:“那我也谢谢大舅舅?”
贾敏点头称好,又说:“你二舅母持家有方,贤惠有德,平日里最爱念个佛,倒也慈悲可亲。”王氏素来就存着让宝玉和黛玉亲上加亲的念头,贾敏听她隐约提了几回,明白她的心事,但也想着如今定亲未免太早,宝玉还未长成,谁知日后是贤是愚?况且她还听见一丝风声,宝玉最爱在女儿堆中厮混,更添了一个爱吃人嘴上胭脂的癖好。如今尚小,自然可以当成小孩子爱顽闹,若是大了还是如此,那便是轻薄浪子好色淫徒,这岂是黛玉良配。因王氏不曾明白说出,贾敏便糊涂听着,含糊其词罢了。
若按世人的势利眼看,二品大员家的闺女与五品小官家的公子也不门当户对,差着好多呢!若不是王氏是她的娘家嫂子,敢做此种打算,真是痴心妄想,说出来,也笑掉半城人的大牙!宝玉又无爵可袭,日后什么前程也难定,贾敏不盼着黛玉高嫁,可也不能许个膏粱子弟!她头上还有一层婆婆在,黛玉的婚事尚容不得她自专。王氏大约也知道她不能主张,故而只是暗示,并不曾明言。
贾敏也不把话说死了,说来在世人心中,女儿嫁回舅家,也有几样好处,不然世间怎么那么多姑舅亲,又把“公婆”称作舅姑呢。此是前话,暂且不提。贾敏又道:“你二舅母育有两子一女。长子单名珠,如今已娶妻生子。你珠大嫂子是国子监祭酒的女儿,贤孝柔顺、贞静幽娴,针黹做得极好,又生了嫡长子,你外祖母和你二舅母都很疼她。你那小侄儿比你小一岁,学名叫贾兰。他还有个小弟弟,是庶出的,生下来还不满一月。”
黛玉托腮听贾敏说话,她又是个孝顺的性子,恐贾敏口干,忙去端茶给贾敏喝。贾敏心里熨帖,高兴得不得了,略略喝了半口茶,接着往下说:“长女名元春,常伴着你外祖母住,很得你外祖母喜欢。次子小名宝玉,也跟着你外祖母住在上房,你今儿去了,必能见到他。我有一句要紧的话嘱咐你,这宝玉最喜欢和姐妹们一处玩耍,性子又顽劣,你去了,他必定要拉着你不放,你可不要多睬他,倘若他痴性上来了,倒要叫你受委屈。”
黛玉只摇头不信:“蝠哥儿年纪那样小,都斯斯文文的,那宝玉比蝠哥儿大,难不成比蝠哥儿还淘气不成?”贾敏听黛玉这么一比较,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含怨道:“你外祖母极宠他,可不把他惯得无法无天。”黛玉心里便认了宝玉是个懵懂顽童、惫懒人物,心里倒也不怕。若是两人见面,必定是在外祖母和娘亲跟前,这宝玉如何地憨顽,也不能在姑母面前失了礼数。面上乖乖应承道:“那我不与他多说就是了。”
贾敏这才点点头,又说了些宝玉的惫懒行径、荒唐举止,话还不曾说完,便察觉到马车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心知快到贾府了,不便再多说,只略微提了贾政还有一对庶出子女。话音刚落,便感觉到马车停了下来,外头隐约有家人奴仆说话的声音。不过片刻,马车重又走动起来,到了贾府垂花门才停了下来,外头悉悉索索,一阵脚步声稀稀疏疏地走远。
贾敏听到外头仆妇殷勤的问候:“姑太太可来了,老太太正盼着呢。”贾敏这才带着黛玉下车来,会齐邹氏、芳芸才往贾母上房行去。才走到穿堂,邢王二夫人早就听到信儿带着儿媳女儿迎了出来,姑嫂一阵寒暄见礼,这才携手往贾母上房去了。贾敏来得绝早,客人们都尚未来,只有本家几个堂客在贾母跟前陪坐说笑。见贾敏进来,又是好一阵见礼。
黛玉给贾母、邢王等人一一见过礼,被贾母搂着坐在榻上不放手。贾敏又向贾母、邢王等人并本家亲眷引见邹氏、芳芸。邹氏、芳芸贾母到林家做客时也曾见过几回,不过今日是邹氏、芳芸头一次登贾府门,又是来给贾母祝寿的,故而格外慎重些。贾母亦客气,笑道:“不过是个散生,倒劳动三太太玉趾。”邹氏惯会说话的:“老太太寿比南山,侄媳妇是想来沾点福气,顺道向老太太讨教讨教,怎么养生的,这容貌看起来竟比我还年轻。”
贾母哈哈大笑:“你可真会说话。你们家老太太可真有福气,有你这妙人儿常伴身边,解颐开怀。”邹氏嘻嘻一笑:“我们老太太可嫌我贫嘴呢。”贾母更是笑不可抑:“不怕,我疼你呢!”又夸芳芸长得标致,问道:“怎么这些日子,少见你出来走动啊?在家里做什么?”芳芸羞红着小脸,低头不语。贾敏忙解围道:“她定了人家。”芳芸顺势躲到一边,不让她们取笑。贾母笑着朝她招招手:“好孩子,快回来罢!我们不取笑你。”芳芸才羞答答地走了回来,依偎在邹氏身旁。
贾敏还不曾见过迎探二春,又是一通厮认,迎春大些,规矩地下地行礼,探春还小些,由乳母抱着行礼,贾敏俱送了表礼。才刚坐下一盏茶功夫,有丫头回道:“史侯家两位太太来了。”邢王二夫人忙出去迎客,陆陆续续不少堂客都到了,上房里头人声鼎沸,莺声燕语。
贾敏忙着与众人应酬,女孩儿们由元春带着,避到了后头碧纱橱说话。待人来齐了,大家厮见了,彼此坐下。茶毕更衣,才请入荣庆堂上拜寿上席,贾母才使人去叫元春带着黛玉、芳芸、迎春出来说话,探春太小了,不便见客。众位夫人见了,都齐声夸赞,“太夫人有福气,孙女、外孙女都这般出色。”有几个诰命是见过黛玉的,见黛玉出来,格外亲热,搂着说了一会话,问她:“你祖母好么?”黛玉也不胆怯,一一答了,众位夫人爱她敏慧大房,喜欢得什么似得,拉着不肯放手,给了好些个礼物。
黛玉因着父亲位高权重,格外得了好些礼物,比元迎二人皆要贵重。元迎二人得的东西却差不多,一个是父亲身上有爵位,一个是五品官的嫡女,众诰命虽有厚薄,最终一看,两人得的竟差不离,芳芸得的表礼最薄。芳芸情知自己父亲官小位卑,在座的夫人都是看着林海和贾敏的面子给的东西,倒也没什么不平。
贾母笑得合不拢嘴,谦道:“众位夫人抬爱了。她们小人家,哪有什么好歹,过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