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畅不管老和尚心中怎么想,这只是他对老和尚背信弃义的小小报复。在众人帮助下,押着刘贵他们便下山而去,早有脚快嘴快地跑到了前头,因此他们人还没有到,今日的事情已经被人添油加醋传回了吴泽陂。
故此到村头的时候,半村的人都在等着,大多是叶家同宗,也有外姓闲人在看热闹。
响儿一脸迷糊地站在人群中间,她旁边是嫂子方氏,方氏身后则站着一个看上去就老实巴交的男子,那是她丈夫叶曙,也就是叶畅实际上的亲兄。叶曙已经年近三十,比起叶畅要大上十多岁,性子最是懦弱,又少言寡语,因此叶畅苏醒过来后总共也没有和他说过十句话。
只不过他看着叶畅的目光,总是带着歉然,大约是觉得让叶畅去给三支充当嗣子,实在是对不住叶畅吧。
叶家三房,长支从上上一代起就非常强势,因此其余二支比较衰微,到叶曙与叶畅这一代时,二支最为贫困,主要收入就是族中拨付的一些田地。而大唐经过百年,均田制已经走向瓦解,朝廷发放的露田在有些地方名存实亡。故此,叶曙让叶畅去嗣三支,也有为他寻一条出路的意思。
“四哥,四嫂。”叶畅与他们招呼了一声,叶曙点了点头,目光中含有隐忧,看向站在众人堆中的一个长者。
叶畅也望过去,只见这长者身着葛衣,神情严肃,双眼中甚为严厉。在他身边,则是长支的伯父叶楝,还有一脸都是怒色怎么也藏不住的刘氏。
“你竟然敢如此,你竟然敢如此!”
见叶畅向自己望来,刘氏气得话都说不通顺,指着叶畅浑身发抖。
叶畅不理睬她,而是上前,向葛衣长者行礼:“见过宗长。”
这葛衣老者,乃是修武叶氏宗族的宗长,也是吴泽陂中的村正。依大唐体制,百户一里,五百户为一乡,象吴泽陂这样的地方,应当也设有里正,但是因为吴泽陂诸家并无勋官(唐朝常令六品以下勋官充任里正),这些年又没有出什么人物,因此里正一职就由相邻的小刘村人充当,而叶氏宗族因为人多,所以宗长得以充任村正。在一贯不愿意与官府打交道的乡野,里正、村正便是决断诉讼、缉盗捕寇和调解说和的权威。
叶氏宗长名为叶淡,论辈份乃是叶畅叔祖,见叶畅行礼,他微微点了一下头。
以往对这个族孙,他都不怎么关注,叶氏是个大家族,诸房加起来人口过百,一个远支的族孙,平日里又默默无闻,自然进不了他的眼。但这一次不同,竟然“遇仙”,还在大旱之时找到了泉水……
想到叶畅找到泉水的事情,叶淡心中就有一种烦躁。这让他的心情很不好,看着叶畅的目光也有些冷。
“宗长在此,不知有何吩咐?”
“听闻你在外人面前说你本房伯母对你不利?”叶淡哼了一声:“你三房最近闹得是越来越不象话,你不好生经营生计,为何疑神疑鬼,诟陷自家伯母,岂不知这是忤逆之罪?”
一来便是一大顶帽子,叶畅看了刘氏一眼,原先还怒气冲冲的刘氏,此时便有些得意洋洋了。
“宗长说的是……”旁边的刘贵情知这是自己逆转局面的唯一机会,他虽然被绑着,可是嘴巴却没有被堵,这时立刻跪在叶淡面前:“小人亲眼所闻,十一郎竟然诬陷主母要害他!”
原本还有些犹豫当如何处置刘贵的叶畅,这个时候便下定了决心。这厮对刘氏倒是忠心耿耿,只要有机会就跳出来生事,这样的一个家伙,可不能留了。
“可有此事?”叶淡冷冷地问道。
“侄孙是说过,本房伯母刘氏觊觎本支的家当,有意为难我。”叶畅不知道为何叶淡会有些针对他,因此回应得不卑不亢:“至于忤逆,本房伯母于侄孙既无生恩,又无养德,实不敢当‘忤逆’二字。”
“嗯?”
叶畅这表现,让叶淡愣了一下。
什么遇仙之事,对于叶淡来说,是将信将疑的,但是在叶淡的印象中,这位远房族亲一向是个木讷少语的性子,兄弟俩都是一般老实,而现在叶畅的表现,则与此前他的印象完全不同。
叶畅言辞锋利,思维敏锐,痛快地应下了并不构成大错的指摘伯母之责,但又坚决否认忤逆之罪,这种避重就轻,只有能言善辩机敏过人者才有。
而且他神态间,也有大家之气,令叶淡刮目相看。
他不由得又想起了方才人们的传闻,叶畅遇到了仙人孙思邈。难道他真的遇仙人开窍,故此有现在的机智?
“十一郎,你这等胡言乱语,虽非忤逆,却是不敬尊长。”叶淡微微思忖了一会儿:“去祖祠领家法吧。”
这下轮到叶畅愣住了。
他推了忤逆之罪,因为他知道这在中古之时乃是大罪,原本他的理由很充分,叶淡也明显接受了他的理由,可是却还要用家法处置他,这是何道理?
叶畅毕竟是后世来人,故此对于此际宗族力量还没有深刻认识,叶淡即使心中认同叶畅的理由,今日之事却也非得处罚他不可。要知道叶淡在宗族中的声望权力,都是来自于宗法制度,他如何会不维护三房长支!
“只是这样,太便宜他了,族里分派的族田,得给他收回来!”刘氏在旁大声道。
“说的是……”有人低声应和,自然是和三房长支关系密切的。
“此事待叶思回来再说。”叶淡看了刘氏一眼:“十一郎是晚辈,少不更事,严加管教是要的,但他还不是三房三支的家主,做不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