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够了……”
“不够,既有好诗,如何能不诵之?”贺知章却捋须道。
他有意成全叶畅诗名,叶畅看了他一眼,心中忽然有些不忍。
不忍归不忍,事情到现今,那首诗如同箭在弦上,他不得不发了。
“向晚意不适,携侪登古原,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黄昏”二字一出,众人再也说不出任何话语来,周围的目光一瞬间都凝固,而元载则完全石化。
抄完两首杜牧,又连抄了两首李商隐,叶畅等的便是这一时刻。前四首虽然也不差,但到了最后一首,则是石破天惊一般,震得众人或神情惶然,或目光闪烁。
叶畅将李商隐原诗改了二字,“驱车”改成“携侪”,平仄未变,因此众人细细咂磨,只觉得与此时此情此景再相称不过!
人群之中,最最百感交集者,便是贺知章。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他喃喃自语,长叹了一声,又大哭了一声,泪涕皆下,然后甩袖而去。
他已经到了人生暮年,叶畅抄的这首诗,让他最有感触,乃至为之大哭而去。他这带头一走,张旭同样魂不守舍,自然也跟了去,颜真卿原本也要跟走的,但看到叶畅还在那边,怕他在众人面前吃亏,便留了下来。
叶畅此时轻摇折扇,来到目瞪口呆的元载面前,然后“叭”一声,将折扇合拢,轻轻敲了一下元载的脑袋。元载猛然缩头,颤声道:“你……你要做甚?”
“还要不要?”叶畅轻声细语。
“不……不必了,真不必了……”
此时元载几乎精神崩溃,谁能想到,叶畅一口气便吟了五首诗出来,更可怕的是,五首诗都在水准之上,而最后一首更是惊才绝艳的千古名篇!
“不必正好,我也抄完了,梦中就只这五首咏乐游原的诗啊。”叶畅摊了摊手。
此时他说这话,谁会相信?
梦中有一两首好诗的事情,众人都听过,但梦中连遇五首好诗,而且全是吟一处景致的,此前闻所未闻。现在众人都觉得,叶畅分明是挖了个坑,等着那些想要找他麻烦的人往里面跳。
在场人都暗自庆幸,幸好元载与叶畅有恩怨,他抢先跳进了这坑里,当了光荣的斥侯。
只有少数人在为元载默哀:原本就被叶畅斥为不学无术,今日之事,更成了衬托叶畅的背景反角,这长安城中……他怕是居不得了。
叶畅也巴不得元载这厮滚蛋,这厮此时尚不成熟,但再过二十年,便是老辣的官僚权臣,若真让他出了头,自己今后的日子肯定不会好过。
因此叶畅又拿折扇敲了一下元载的肩膀:“看到那边的门没有?”
他指向东方,元载望去,木然点了点头,直到现在,他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
“现在就去,收拾好东西,出了那门,别再回来了。”叶畅道。
元载呆呆地转身,然后机械地迈步,甚至忘了与众人招呼,就这样离开青龙寺。叶畅啧了一声,原本只是再撩拨一下元载,让他当众失仪的,没想到这厮竟然聪明,顺坡下驴,就这样走了!
这样一走,这厮就避免在众人面前丢更大的人,他只要暂时离开长安,或者闭门不出,静静等个一段时间,风波止歇之后再出来就是。
果然不愧是一朝权奸。
但此次交锋,自己终究是大获全胜,目的已经达到,犯不着穷追猛打下去。
叶畅并不知道,元载下塔下了一层,迎面便遇着几个女子,只是元载神不守舍,避开之后便离开,根本没有注意这几个女子的异样。
这几个女子尽皆着道袍,最中一个,年纪甚稚,长得有些瘦弱,在以丰腴为美的大唐,她的苗条婀娜多少有些不合时宜。
而且她双眉轻颦,眸中含烟,略有些不足之症。她此时也是失魂落魄,衣袖之下,玉腕轻颤,衣裙微摆。她甚为复杂地向上望了一眼,通过佛塔那窄窄的过道,可以看到人群之中的叶畅。
叶畅一袭青衣,神情淡然,仿佛方才的千古名句根本不曾出现过。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那道袍少女轻喟了一声,垂首,摆袖,做了个回去的示意。周围的几位女冠,纷纷上来,拥着她又下了佛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