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城中有商户出资五百贯,欲办足球联赛,每坊各出一支,故此不少游手无赖都将此当成一门生计。那说话的名为贾猫儿,原是咱们长安县衙门里的一役夫,现在也辞了踢球——他都快四十的人了,家里有一个老母,却还没有娶妻,竟然去做这勾当。”
欲拍他马屁的差役低声说着贾猫儿的情形,末了还补充了一句,贾猫儿乃是斗鸡神童贾昌的堂亲,这个消息让吉温阴沉的面孔稍稍放缓,他还向在往这边张望的贾猫儿挤出了一个笑容。
“你如今都快四十,还跳个球,被球踢差不多吧。”郝七道。
“四十不能上场踢,却可以当教练,我蹴鞠踢得好,又懂斗鸡,踢球与斗鸡,道理原是互通。”
“那你们不在西市里折腾,为何到这城外来?”
郝七的问话只是随口而出,但是吉温的瞳孔却是猛然一缩。
确实,为何这些无赖们踢球不到西市或者周围的空地,非要跑得这城外来?
“城里酷热难耐,如何比得上此处,若是热了,只管到潏水里洗个澡就是。”
他们踢球之处,离潏水确实很近,而且西面有山,挡住午后的阳光,因此比较阴凉。吉温却不是轻易容易相信的人,他低低吩咐了一声:“让见过那王心芝的人来认认,这些踢球者当中,是否有王心芝的同伙伴当。”
那差役是他的心腹,闻言不动声色悄悄溜走,吉温不急着回去,便佯作看球,在那边呆着。旋即,他注意到一人:“咦!”
叶畅向他露出一个微笑,远远地拱手,而叶畅身边的善直则怒气冲冲地对他瞪着眼睛。
这两人竟然在此,让吉温心中顿时疑窦大增。他出去为李林甫办一件事情,堪察确认华山是否真有金矿,事成之后,李林甫便将他调到了长安县任法曹。从新丰丞到长安法曹,看似平调甚至略降,但实际上却是由外官转为京职,而且就在李林甫眼皮底下,要提拔起来就容易得多。
当初中上的偶遇,吉温认定善直是杀死他掾吏的凶手,结果公孙大娘身边的陈娘子自首领罪,在公孙大娘担保下,吉温只能让陈娘子去北海自首——这也是他有要事在身,不愿多生枝节的结果。可那时,他便瞧着叶畅与善直不顺眼了。
“叶畅……叶畅……原来就是‘夕阳无限好’的叶十一郎。”吉温缓步走过去,抿嘴笑了一下,这让他的鹰钩鼻子更为明显,那双阴沉凌厉的眼睛里,仿佛兀鹫看到食物一般。
叶畅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上吉温。
这可是李林甫的左膀右臂,乃是大唐有名的酷吏,被他盯上的感觉,非常不好。
他与贾猫儿这几日都在此地踢球,为的是便于出入长安城,在事情办妥之后仍然在此,则一来是为了避免嫌疑,二来也好在此打探官府的动静。只不过叶畅想象力再丰富,也绝对料想不到,自己的熟人吉温竟然成了长安县法曹,而且奉命侦破杨富的命案。
“吉公如何有闲?”虽然心中暗自嘀咕,明面上,叶畅还是向着吉温行礼,很是客气地道:“不知吉公是否也愿来踢上几脚?”
“某不去踢了,倒是……叶郎君要不要随某走一走?”
叶畅心中猛然一凛,他从和尚那儿拿来毛巾,擦了擦身上的汗渍,以这个动作,掩饰自己的不安。
这个吉温,难道说……怀疑到自己身上来了?
“不知吉公有何吩咐?”心念电转,他来到吉温身边,跟着吉温,绕着球场慢慢散步。
“吉某自知性子阴鹫,惹人生厌,在回长安的途中,还与叶郎君生过冲突……吉某这种人,走到哪儿,别人都是唯恐避之不及,唯独叶郎君却不计前嫌,主动与吉某招呼。”
吉温慢慢说着,脸上又露出笑,叶畅的心却沉了下去。
他明白自己的破绽在哪儿了。
吉温这种人,有谁会愿主动招呼,象善直那样,用铜钱大的怒目盯视才对,象自己这样对他又是笑又是行礼,其实反常!
事反常必妖!
“换作旁人,还可以说,因为吉某为官,其人为民,民见了官,总得致敬行礼,唯此方可安心。但是你可是名动长安的叶郎君,便是我这刚来长安没多少时日的小官,也听闻叶郎君二气元载、五诗动玉真长公主、足球戏风靡长安城的事情。有玉真长公主、太子宾客贺知章等人撑腰,你哪里需要对我这区区长安县法曹陪笑脸?”
说到这里,吉温的笑容变成了狰狞:“叶郎君,叶畅!当初我就说了,你必是不法之徒,如今我还要说,你这不法之徒,终有落入我手中之时!”
叶畅的心头狂浪翻涌:没有想到,仅仅是一件小事之上,竟然就让这个吉温想出这么多内容来!
他当真是大意了,或者说,在打了元载、卢杞的脸,弄成了足球赛,又替兄长初步报仇之后,他太过自负,有些小瞧此时的天下英雄了。
元载、卢杞,虽然在后来的名声都比吉温要大,但他们终究尚欠历练,还没有达到他们在原本的历史中可以达到的高度。而这个吉温,却已经历练了许多年,心机深沉可怕,全然不是贺知章、张旭这样赤诚心肠的人可以比拟的!
他的心怦怦直跳,第一个念头,便是让和尚过来将吉温除掉灭口,但此地可不是荒郊野林,而是长安城外交通要冲,往来的人多得是!
第二个念头,便是撒腿就跑,和尚很够义气,定然会帮他挡住追兵,一时半会,吉温一伙肯定追不上他。但叶畅转眼又明白:天下之大,他又能逃到哪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