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峰带南玉去了一家菜刀铺。
南玉:“……”
这家铺子窗明几亮,菜刀被挂在架子上,整整齐齐地依次摆开,明晃晃地泛着光,菜刀种类从常用的文武刀,桑刀,到寻常饭馆酒楼才有的斩骨刀,九江湾,包括冷门一些的烧腊刀,拍皮刀和鸭片刀应有具有,角落里甚至还有从东洋传来的菜刀样式,可谓是种类齐全。菜刀铺门外不远就是一家猪肉摊子,杀猪的摊主手起刀落,剔骨切肉都轻轻松松,全当是为这家菜刀铺免费宣传。
严峰一踏进来,看店的伙计就道:“严三爷来了啊,师父在后院呢。”
严峰扔了个包的严严实实的油纸包过去:“给你带的!董姐家的猪肉脯,刚做好还热乎着呢。”
“好嘞!谢谢严三爷!”
严峰带着南玉去了后院,前厅后门的帘子一撩,南玉跟在严峰后面就先闭了闭眼睛,满后院全是兵器,从常见的刀剑到鞭枪棍棒,冷门一些的双锤,钩戟,摆满了整个后院。杀伐之气填满了这片空间,南玉几乎能感受到肌肤微微刺痛,同时听见了敲打铁锤的声音。严峰带着他绕过这些兵器架子,进去了铺子后面的一间屋子。一进屋,那敲打声便在耳边震响,同时热浪扑面而来,十月的天气,这间屋子里却比七八月的炎夏还要热上三分。
屋中间立有一名彪形大汉,豹头环眼,虎背熊腰,正在打铁。他双脚岔开,上身前倾,额角青筋毕露,腮帮紧咬,从脖子双肩,到腰至腿,整个人都崩成了一根弦,左手用钳子夹住那把未成形的武器,右手持锤,每一锤是高高举起,重重落下,火星迸溅。
南玉看不懂这些,只好随着严峰站在一旁静候,不过也没站一会,严峰就把他又拉出去了,回到了前厅坐下,问南玉道:“可看出刚刚那块铁胚要打成什么?”
“剑?”
“没错,正是一把短剑,刃长七寸六厘,柄长两寸五分。”
“你如何知道得这么清楚?”
“当然是因为是我下的单。”
南玉一时语塞。
严峰却冲他一笑,道:“当初在长京是事出匆忙,才给了你那把我惯用的匕首。我上回见你拿着并不十分趁手,便有回了金陵再给你定制一把匕首的心思了。”
南玉道了声多谢,唇角勾起,露出了一个笑模样,眼睛里却不见有多欢喜,他小声问道:“那上次那把匕首,可需要还你吗?”
严峰一愣,看了这少年一眼,放柔了声音,道:“不用了,那把匕首既然已经送给你,自然就是你的了。”
南玉眼睛里这才忍不住露出一点得意欢喜的模样,只是还没来得及扬起头,就又沉寂了下来,他迟疑再三,还是从袖子里拿出了那把他一直随身带着的匕首,放到了桌面上,推到严峰面前。他之前不想还这把匕首,是因为这把匕首是严峰用惯了的,如今他改了主意,还是因为这把匕首是严峰用惯了的。武者随身带着的武器总是有一些特殊意义,他虽然确实想要这把匕首极了,却也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让严峰现在把自己的随身匕首赠他,这有些太过亲密了。南玉道:“严三爷,之前是我唐突了。这把匕首……还是还你为好。”
严峰眉峰一皱,又很快散开,冲南玉一笑,问道:“怎么?严某以为我与南弟已经算是朋友了,难道不是吗?”
“自然算是。”
“那南弟又何须推辞不受,这把匕首我虽带在身边有一些年头,却因我惯常用刀,总共也没有几次出鞘的机会,是我辜负了这把宝剑。如今赠给南弟你,也算是让它有了着落,无须再还回来了。”严峰说完这番话,把匕首推还给了南玉,继续道,“即使以后这把匕首作为兵器派不上用场,这也算是我赠给南弟的一件信物,以后总有其他用得到的地方的。南弟若是还要推辞,那我只好再送你一次了。”
南玉这才把匕首又收回了袖中,感动之下一时冲动,问严峰道:“你为何对我这般好?”简直可以称得上处处妥帖,无微不至了。对于一对认识还不足两月的朋友来说,即使是一见如故,这态度也有些太过亲密了。若严峰待人人都如这般,不定早就不知道被谁死缠烂打地拐走了。
南玉问题一出口,就有些后悔,严峰却一片胸怀坦荡,光明磊落,答道:“自然是因为与君有缘。”他一笑,回忆起初见时分,当时窘迫,如今却觉温馨有趣,明明与面前这少年相识才不到两月,他却觉得二人已经十分熟稔,仿佛多年好友一般。
严峰继续道:“不知为何,当初一见南弟,我心跳便快得很,冥冥觉得这人以后一定对我十分重要。说出来不怕你笑话,若不是南弟是男儿身,只怕我现在已经死缠烂打地要把你娶回家里金屋藏娇了。”他顿了一下,想起后来得知真相的惊诧,觉得自己当时举止颇有几分傻气,忍不住又是一笑,才继续道:“后来得知南弟是男儿身,我却也没多生气。再往后相处下来,更是自己还未回过神来,就已经忍不住对你多加照顾,想来世间白发如新,倾盖如故,大抵是前缘天定,我一介普通凡人,自然是抵抗不得的。”
这个答案对南玉来说说不上好,却也说不上不好,不过他之前已经冲动过一次,此事自然是按捺下性子,告诫自己切莫再如此行事,微笑答道:“那倒确实很巧,因我第一次见严三爷的时候,心也跳得快得很呢!我当时就想,无论如何,我要与这个人结交认识。”至于结交认识之后做些什么,却是未说出口的,只有他一人知道的部分了。他想,我其实是不必这样心急的,横竖我已经再一次找到了他,既然我已经决定无论如何都不会放手,那么又何妨再等一些时日呢?总要等到,这个人也对我抱有我对他的心思一模一样的相思的时候才行。
南玉扫视了这家菜刀铺子一眼,想起刚刚在后院看到的兵器架子,问:“既然你我二人此时干坐无事,那我干脆提前问一下好了,不知这家菜刀铺子的打铁师傅,又到底是什么来头?”
“是风雷锤,铁冶火。”
南玉听见了答案,心中虽然已经有所准备,却还是一惊。之前严峰带他见的二位,金花毒仙早已在江湖上销声匿迹多年,名字威慑力下降了许多,吴二则是飞燕盟的人物,名声传不到南疆去,但这位风雷锤,却是大名鼎鼎,如雷贯耳,是如今江湖上排的上号的一位人物,不知道多少英雄好汉受过他的恩惠。南玉不禁感叹道:“想不到一座金陵城,竟然如此藏龙卧虎。”
严峰摸了摸鼻子,道:“那是因为承皇天之命,募八方志士的八方衙,就设在此地。”
他看南玉不解,便继续解释道:“当年先皇时期,承安十八年,曾经闹过一次大饥荒,裕安知府阳奉阴违,拒不放粮,百姓们活不下去,便只好抢粮食,攻下了府衙,带头人陈璜把粮食分给出了力的流民,就这样揭竿而起,想要改朝换代。先皇派当时的骠骑将军解鼎甲出兵平乱,下令陈璜必诛,余者诱降,并派时正二品大臣户部尚书谢景曜为钦差,一路南巡,连开兴曲,金陵,煦城三处粮仓以救民。那时候有不少武林志士随军平乱,他们武功高强,下手又懂分寸,还有不少本来就是出身自裕安一带的,打仗时碰见一个村里出来的直接就劝降了,等打完了一结算,才发现这些武林人士倒是立下了不少功劳。后来先皇才起了心思,设立了八方衙,第一任班子直接就是当初带头参与平乱的那些人,薪资优厚,名声福利又好,当时可是不少人都挤破了头想进去,所以金陵才这么多武林人士。”
二人聊得兴起,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两个时辰,最后还是终于从后院走出来的铁师傅打断了他们,人未至,声先到:“哈哈哈,我就知道严老弟定然还在等我!来,看看这把匕首,可是与你的要求分毫不差!”
严峰接住了那把匕首,拔剑出鞘,霎时如一鸿秋水在眼前一晃,寒光盈满剑刃,散发着隐隐的寒气。他挽了几个剑花,见确实是轻巧锋利,不由满意一笑,道:“铁大哥的手艺,我自然是相信的。”说完收剑入鞘,将剑柄那一头递给了南玉。
南玉接过试了试,无论是剑柄长度,剑身重量,都确实要比严锋之前赠予他那把要合手的多,不会太轻,也不会太重,贴合手掌的弧度也是刚刚好,让他一时爱不释手。
“严老弟,不知道这位小兄弟是?”铁冶火问道。
严峰答道:“是我一位好友。因他不会武功,我才想着让铁大哥打一柄短剑让他带在身上,若是遇到危险,也好有几招防护手段。”
南玉站起身冲铁冶火一拱手,道:“在下南玉,字如璎。久仰英名,今日幸会,果然是风采更胜传闻。”
铁冶火上下打量这少年,看他长身玉立,气度沉稳,不卑不亢,便用大掌在他肩上拍了两下,豪爽笑道:“好说!既然是严老弟的朋友,那也自然就是我的朋友了!以后若是还需要打造兵器,只管来这菜刀铺子找我就行!”
南玉咬了牙,受住了这两拍,没有露出痕迹来,笑道:“那还请铁大哥日后多加关照了。”
三人就在后院那一堆兵器间共用了晚饭,酒足饭饱后,言谈间更亲热了几分,方才散了。南玉跟严峰一起回了家,他还是住在原来那间客房里,洗漱后脱了上衣,才让人看见他肩膀上一片淤青,在如玉肌肤上显得极为刺眼。他侧过头看了一下,神情冷淡,没什么意外地给自己上了药。这非那位风雷锤前辈有意为难,而是只能怪他自己这具身子太过娇气,穿不得麻衣,受不了磕碰,他虽然已经习惯了,却还是在这种时候难免苦闷,只好生着自己的闷气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