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看到,白素扶著一个哭泣著的女人走进来,那女人伏在白素的身上,而且,紧紧抱住了白素,头靠在白素的颈上,背部在不断抽搐,泪水已经将白素的衣服润湿了一大片。
白素一面扶她进来,一面关上门。白素经常会做一点古里古怪的事情,但是像这样,扶著一个伤心欲绝的女人回家来,倒还是第一次,所以我也有点目瞪口呆的神情。白素一面扶著她坐下,一面向我望来:“没见过人哭?”
我忙道:“当然见过,这位是 ”
我一面说,一面装著若无其事,脚步轻松地向下走来。当我走下楼梯之际,刘丽玲已经坐下来,她仍然在哭著,抽噎著,歇力想使自己镇定,不想再继续哭泣。
所以,当我向她走过去之际,她挺了挺身子,也抬起了头来。
我吓了一大跳,因为她本来化著浓妆,因为流泪,化妆化了开来,整个脸,像是一幅七彩缤纷的印象派图画!
她显然也立时注意到了我愕然吃惊的神情,立时转过头去,同时,以一种在抽噎中的人,歇力想平抑心中悲痛的那种声调道:“糟糕,我一定成了一个大花脸了!”
我听出,她虽然尽一切的力量来表示轻松,可是这种情形,只是使人觉得她的心头沉重和苦痛。
白素也没有说甚么,只是找了一盒面巾,放在她的膝上。刘丽玲开始用纸巾将她脸上的化妆品抹乾净。五分钟之后,她再转过头来向著我。我直到这时,才认出她是什么人来。
她仍然带著泪痕,但是却掩不住那股逼人而来的美丽。尤其是她那种伤心、痛苦的表情,更令她的美丽,看来惊心动魄。
她向我勉强笑了一下:“对不起,卫先生,打扰你了。”
我摊了摊手:“能有刘小姐这样大名鼎鼎的人物光临,太荣幸了。”
刘丽玲又勉强笑了一下,白素道:“好了,别说客套话了。卫,丽玲有一个大麻烦,你要帮她。”
白素说的十分认真。而且,我也知道白素的性格,刘丽玲的这个“大麻烦”,如果她能单独解决的话,她决不会带刘丽玲来见我。
而世上如果有甚么“大麻烦”,是白素无法单独解决的话,那一定是真的不折不扣的大麻烦了。所以,刹那之间,我也不禁紧张起来,神情严肃:“甚么麻烦,我,我们一定尽力而为。”
刘丽玲苦笑了一下,她只是苦笑著,并没有开口说话。看她异乎寻常的苦涩的神情,她像是不知如何开口说她的麻烦才好。
我向白素望去,白素指著刘丽玲:“她一直在做一个梦!”
我呆了一呆,不由自主,皱起了眉。女人有时会莫名其妙,但是白素却从来也不会!
刘丽玲一直在做一个梦!
这是甚么话?简直全然不可解。而且,一直在做一个梦,那又算是什么“大麻烦”?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我唯一的反应,只是“嗯”的一声,接著,又“哦”了一声:“她一直在做梦?”
白素叹了一声:“事情很怪。她一直在重复做一个同样的梦。以前,大约每年一次,后来越来越频密,到最近甚至每天重复一次。”
在白素这样讲的时候,我发现刘丽玲紧咬住下唇,现出十分害怕、厌恶和痛苦交集的神情。
我道:“刘小姐的梦境,一定不很愉快?”
白素提高了声音:“为了这个梦,她快要精神崩溃了。”
我向刘丽玲望去。她犹豫了一下:“这个梦极怪,在那个梦中,我是另外一个人。”
人做梦,在梦里是另外一个人,那有甚么稀奇?庄子在梦里,甚至是一只蝴蝶!
“梦一开始,我在一口井的旁边,一口井,真正的井!”
我道:“井还有什么真的假的?井,就是井!”
刘丽玲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说,这口井,唉,我该如何说才好呢?我……我一直生活在城市,我从来也没有见到过一口真正的井。”
刘丽玲生长在一个富裕的家庭,一直在大城市生活,她一生之中,可能真的未曾看到过一口真正的井。
刘丽玲看到我的神情像是明白了:“这口井,有著一圈围墙一样的井……圈?”
我点头道:“是的,或者叫井栏,不必去深究名称了,你在井旁干甚么?”
我本来还像加上一句:“不见得是想跳下去吧!”可是我这句话,却被刘丽玲脸上那种深切的悲哀,打了回来,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