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又道:“云、慕两家几朝几代都是同气连枝,你和哀家的血亲也不远,别以为哀家心里只有瑜妃,其实也是心疼你的。”说着稍稍叹息,“你呢,倒算得上是大气端方的孩子,只是柔弱了些,还得有点刚性儿才行。方才说到祥嫔的事情,倒让哀家想起了从前先仁襄皇后,她的出身和你相当,你能学成她那样就差不多了。”
“是。”听太后说了许多,云皇后心里也舒坦了不少。
“回去罢,好好养着身子才是。”太后看了看她的肚子,其意自然是希望早点再有身孕,这种话也不消多说,最后只道:“总之你要记住一句话,在后宫里,眼泪要用在有用的地方,不然就是哭干了,也是无用。”
双痕在外面恭送皇后出去,回来道:“娘娘也太操心,还得一个一个的仔细教导。”
太后淡声,“人活着不就这样,总有一天会彻底清净下来的。”
“娘娘,也不说点吉利的话。”双痕小声埋怨,给旁边的香炉撒了两把沉香片,洗了洗手,坐下来一阵静默,“都过了好些天,不知道公子……”
晞白自从那日得知真相后,一直都没再进宫,双痕有时候忍不住念叨几句,盼着晞白能主动进来请个安。太后却道,“他如今明面儿上只是一个侍卫,不便出入宫闱,况且苏姑娘的光景又那样,哪里抽得出身?近来宫里也是乱哄哄的,我也累,见了也不知道说点什么,还是不见的好。”话虽如此,到底还是有一丝伤感落寞。
有时双痕念叨的多了,太后便道:“二十年了,我都狠心没有见过他一面,如今又待怎样,你真是越来越多嘴了。”双痕听了不忍,不愿意再勾起太后的这些心事,因而今天说了半截,又生生的打住。
太后只做没有听见,转身去寝阁抄了一卷佛经翻阅。她的脾气一向如此,即便是身边最亲近的宫人,也少有见过她声色俱厉的样子,顶多自己独处凝思。这种时候,是没有人敢闯进去打扰的,双痕出殿轻轻挥手,悄声撵退了内殿所有的宫人。
太后的佛经一直翻到了冬天,宫外有人来报,乐楹公主辰时顺利诞育一子,取名云泽,现在府上正准备给孩子庆喜,顺道将小郡主云枝接回去。太后带着云枝进去换了身衣裳,自己也换了一身新衣,叫来吴连贵道:“哀家送小郡主回去,不用摆什么仪仗銮车,随便叫上几个人,去去就回。”
“公子那边……”吴连贵提了半句,见太后颔首便默声快步出去。
到了乐楹公主府,里里外外到处都是一片喜庆气氛。
本来,云琅并没有非要妻子生儿子的意思,一则慕家子侄甚多,二来他自己江湖战场风雨惯了,也没什么传宗接代的念头。不过乐楹公主却是盼了很久,她已经有了云枝这个可爱的女儿,再有个儿子,一儿一女正是所谓的美满齐全。再者云琅一身武艺,云枝是没办法继承的,未免有所缺憾,如今添了云泽方才觉得心满意足。
见到太后,乐楹公主既高兴又意外,让侍女扶着坐了起来,笑道:“皇嫂怎么还亲自过来了,也没什么要紧的,等我坐完了月子,自然会带着小泽去宫里请安。”
因为屋子里十分暖和,太后脱下墨针紫貂裘衣递给双痕,拣了旁边椅子坐下,淡笑道:“在宫里呆久了也闷得慌,正好送月儿回来。”
云枝早顾不上大人们说话,跑去看自己的幼弟,还在襁褓中的小粉团,不时的张一张小嘴,格外招人喜爱。云枝显得比所有人都要高兴,欢喜道:“哈哈,以后就有人叫我姐姐啦!”一面说,一面去轻轻抚摸,“小泽,小泽……”
双痕含笑趣她,“你还乐呢,以后公主可就不疼你了。”
“谁说的?”云枝抬起小脸,见母亲也含笑看着自己不说话,有些着急,跺了跺樱桃红的小皮靴,“我不怕,还有姑母和皇帝哥哥疼我呢。”
“你呀,就知道淘气添乱。”云琅从外面走进来,与太后笑道:“月儿整天混在宫里又不安分,让姐姐操心了。”
太后回笑,“哪有?我倒是喜欢看着她。”
乐楹公主将女儿拉到身边,笑着摩挲她的头发,“我也管不住你,只是你在宫里也别太淘气,跟着你姑母好好学学,只怕将来还有出息一点。”
几个人说笑了几句家常话,云琅趁空递了个眼色,太后会意,又嘱咐了乐楹公主几句方才起身出去。到了偏殿,晞白早已经在里面等候着了,见到太后进来,惯性的要上前行礼,被双痕一把搀扶住,小声道:“公子别这么客气,让娘娘觉得生分。”
“坐罢。”太后指了座椅与他,顺便将双痕也一并撵了出去,像是早知道晞白心里的局促,也没有多说话的打算,取了一个包袱推过去,柔声道:“快到年下了,给你做了一套衣衫……”千言万语涌在喉头之间,却无以继续下去。
晞白打算站起来谢恩,想了想,又觉得不大合适,于是保持坐姿没有再动,于是点头,“是……”原本想说一句“娘娘辛苦了”,只怕说了更让太后伤心,可是“娘亲”二字,又不是那么容易唤的出口。
太后是何等聪明剔透之人,自然不会让尴尬的气氛继续,含笑道:“打开看看,颜色什么的喜不喜欢。”
晞白拆开包袱,里面是一套淡莲青的天蚕锦亲衫,触之光滑无物,就连针脚也是又细又密、几若不见,想来母亲一定费了不少的功夫。不知为什么,心里突然觉得哽咽的慌,正所谓“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更何况是二十年才得见面的生母。而且太后做这套衣衫,必定是不能让人知道,仿佛能看到母亲在灯下细细缝衣的样子,更觉难过愧疚不已。
太后倒是没有再多说下去,而是问道:“苏姑娘好一些没有?我跟俞幼安说了,反正宫里面也不缺他一个,让他每三天去一回,有事还可以多呆几天。”
晞白颔首道:“还好,每天都安安静静的睡着。”
这事要换做别人,指不定多么伤心难受、忍耐不住,但晞白性格极淡,只觉苏拂能够活着就是万幸,既然俞幼安说有破解之法,那么自己等上十年也是无所谓。每天清晨起来,便是过去给苏拂洗脸、喂汤,怕她长时间躺着不好,然后再抱到院子中间去透一透气。
“这个”太后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锦囊,递给晞白,“这是我给苏姑娘做的,里面装着佛前供奉的香米,你替她收着,里面总归有佛主的一份恩泽。”见晞白没有什么话要说,于是道:“我不能在宫外呆得太久,先回去了。”
太后越是表现出随意的样子,晞白就越是难受,母亲连苏拂都想到了,自己又何尝为她做过一点什么?忽一眼瞥见面前的茶盏是空的,于是端起茶壶满上,“喝、喝点茶……”
“好。”太后本来没有喝茶的打算,也含笑抿了一口。
“娘娘”吴连贵很不识相的打断,在外面小声道:“宫中有事,还请娘娘早点回宫。”紧接着双痕也进来了,立在门口递了个眼色。
太后点了点头,对晞白微笑道:“你也回去吧,好好照看着苏姑娘,若是有什么需要,跟俞幼安说一声就行。”她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肩头,保持沉默缓步离去。
“是。”那一拍彷佛有千斤重似的,压得晞白久久没有起身。
“祥嫔娘娘有险。”一行人匆匆出了乐楹公主府,吴连贵悄声道。
此时韩姜有孕将近五月,原本一直有些不适,也不是很要紧,此时急急送来消息自然是情况不一般。太后听了以后直蹙眉,原先皇后也是这个月份掉的孩子,若此时再闹这么一出,那可真是叫人心烦了。
虽说皇帝还年轻不急子嗣,但若接连出事,总归不是吉利的兆头,更何况马上就是年下大节。再者,皇帝待韩姜的情分不错,只怕比对云皇后还要深几分,难不成身边要再添一个伤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