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什么东西?”
我盯着自己的手,眼前的迷雾仿佛变戏法一样缓缓散去,光线一点一点重新汇聚起来。茫然地四下张望。红色的波纹窗帘,浅黄色的墙壁,优雅的吊灯,温暖燃烧着的壁炉。视线缓缓下移,还有自己手中……镀铜的淡金门把手。
我猛的缩回手,左手钳制着右手,往后大退一步。惊叫声就堵在喉咙口。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耳边的声音也逐渐回来了。自己胸腔里狂跳的“砰砰”声,门后面人隐隐的交谈,远处刀叉盘子相撞。
上帝啊,看看这柔软的毛毯,闻闻空气里烤面包的香味,望望燃烧得通红的壁炉!难道上帝真的听到了自己的心愿,把我带回了里德太太的家?这个为了丈夫遗嘱不得不照顾我十年,却嫌弃我虐待我,最后把我发配到罗沃德学校的女人!
而现在我正站在宽敞的客厅里,就在方才还握着通往餐厅的门把手。我颤抖着缩回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棕色的头发披散着,没有和在罗沃德一样被迫盘起来。我凑近那个反光的把手边,从那上面看到了一个模糊的小女孩。大约十岁,瘦削的脸颊,细长的眉毛,眉毛下是一双闪着不屈和果敢的眼睛,搭配着一张被冻得通红,但却困惑茫然的脸。
我又岂会认不出眼前人是谁,那是十岁之前的自己,是还没去罗沃德之前的自己!我的心仿佛被人用一根细线拧紧了。
这一切都是真的。
“啪。”镀铜门把手被卡住的声音。
我的记忆霎时一片空白。门后面的是谁,刚才是谁在说话?
把手又转动了一下,厚重的门缓缓打开。我僵在原地,平视的目光首先出击到两根黑色的柱子,视线缓缓上移,那两根柱子支撑着一件绒绒的貂皮,棕色的皮草里埋着一张凶恶的面孔。
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后退一步。这个人化成灰我也认识!他就是当年一手将我送进罗沃德的魔鬼,他就是那个小心翼翼保管着自己的钱财情愿学生们饿死的吝啬鬼,他就是那个刻薄多嘴的“上等人”布洛克赫斯特先生,他就是间接害海伦和无数女孩死于瘟疫的强盗,凶犯,刽子手!
他黑粗眉毛下的灰眼睛审视着我,从那双不怀好意的眼光里流露出轻蔑。里德太太,是的,我目前的监护人里德太太坐在壁炉旁她一贯做的位置上。她身材结实,体格健壮。她的眉毛低垂,显得下巴尤其突兀。 她的眼睛里正闪动着冷光,嘴角也勾着做作的微笑。她招手示意我过去。天,多么熟悉的场景,多么熟悉的人。
离开那一天的情景我到死都不会忘记。里德太太把我介绍给了这个男人,他只是轻描淡写问了我几个愚蠢至极的问题,便直接把我判定成一个“淘气”“不听话”“心眼坏”的撒谎者。哦,对了,我是个爱撒谎的小孩。这是里德太太告诉他的,随后他们两个对我进行了人格上的审判和谴责,当年我听到这些话的时候心是有多痛。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假话,每一句话都是那么刺耳,我痛苦不堪,却不敢反抗。
可是上帝让我重来一次,就再如此懦弱下去!胸腔中顿时燃起了一堆熊熊大火。是的,是的!我要反抗他们。
“这就是我给你说的那个小女孩。”耳边响起了里德太太的声音。
布洛克赫斯特先生的面无表情地打量着我,他的五官平平无奇,就好像是被天底下手艺最粗糙的工匠所捏成的,他的那双狭长的灰眼珠让我想起下水道腐烂老鼠的皮毛。他上下看了我许久,用一种古怪的语调说:“她个子这么小,有几岁了?”
“十岁。”
他胡乱点点头,眼睛里流露出狐疑。他仔细审视着我的脸,我被他打量得浑身发毛,可是仍然不示弱地回视着他。老天,倘若是以前,我定是不敢抬头看他的。
“你叫什么名字?”
“简爱,先生。”
他抿起唇,尝试做出笑的表情,不过僵硬刻板的五官使这个笑容看起来可怖非常。“简爱,你是个好孩子吗?”他这样问。
是啊,我是个好孩子吗?上辈子我是怎么回答的?我当然没有回答“是的。”因为我身边的每个人都说我是寄宿在别人家还不知感恩的流浪者,我是个没有父母的弃儿,我是面貌丑陋,性格惹人厌恶的外来者,这样的我,又怎么会是个好孩子?
但是我已经不是那时的那个我,我去了罗沃德,我接受了教育,我赢得了坦瑞儿校长的信任,我结识了鼓励我给予我自信的海伦。那天布洛克赫斯特先生当着全校师生侮辱我是个撒谎者后,海伦从被罚站我的身边走过,我曾自暴自弃地问她:“海伦,我完了,所有人会因为这个厌恶我所有人都会鄙弃我,我以后在这里一个朋友也不会有……”然后我的姑娘海伦这样平静地回答道:“亲爱的,只要你相信自己是清白的,那你就不会没有朋友。”
是的,只要自己问心无愧,我便能理直气壮。
我挺着胸膛,直视着布洛克赫斯特先生令人作呕的双眼,大声的,一字一顿地回答:“是的!我当然是个好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楠竹和男配角会在稍后出现,前几章是重生后的简爱和海伦在罗沃德的生活
☆、第二章 审判
布洛克赫斯特先生皱起他粗大刻板的眉毛。“是这样吗?”他一边嘀咕着一边向身旁的里德太太望去。
里德太太使劲摇了一下头,用一种惋惜的语调说:“布洛克赫斯特先生,这其实真的是个不幸的话题,可是我不得不同你说。简爱,这个十岁的小姑娘,我想我已经在三星期前寄给你的信中就说明了。这个小姑娘,她有严重的说谎的毛病。”然后她转向我,规劝道:“简,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说谎了,譬如刚才你回答布洛克赫斯特先生的那个问题上,你再次犯了自己的老毛病。”
我本来就厌恶她,她平时在家里就喜欢挖苦我中伤我。在她的虐待之下,我早已麻木。此时此刻,我本该麻木的心却剧烈地跳动着,为不平的自己呐喊伸冤。如今她在陌生人之前信口开河,随意损毁我的人格糟践我的自尊。就像之前一样,大人的话永远比一个小孩儿的一面之词容易博得他人的信任。
布洛克赫斯特先生此时看着我的眼神已经从轻蔑升级为刻薄。他用着“果然如此”的表情面对我。在他心里,我不可避免地再次成为了一个工于心计的孩子。
布洛克赫斯特先生和里德太太同样遭人厌恶,我心想。他们的人品同样低劣,目光同样自大,我已经懒得修正他们脑海里对我的印象。
“欺骗是种卑贱的习惯。”布洛克赫斯特先生说,“尤其当一个孩子还是懵懂无知的时候,就养成了撒谎的习惯。要是上帝知道,他一定会落泪的。我们绝对会对她严加看管,请你放心。”
“我希望她永远谦卑,而且我主张干什么都有韧性。你看看她,你觉得全英国还有谁比她更适合呆在那儿吗?哦,对了,如果有假期的话,也让她继续留在罗沃德吧,让她成为一个有前途的人。”里德太太补充。
“这是自然,韧性是我们基督徒的职责,也是罗沃德学校的信条。我们主张:吃得简单,穿得朴实,住得随便的精神。上次我的二女儿奥古斯塔和我妻子来学校参观的时候,她曾兴奋地跟我说:‘爸爸,罗沃德学校的姑娘都好朴实啊,头发上一点装饰品都没有,全都梳到脑门后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