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戏班出身的陈子昂去给那些上了年纪的寻常百姓说书,实在是个难事。
毕竟在陈子昂眼里,闲论前人平生,信口评议事理怎么都犯了对前人不敬的大忌讳。可怎奈何自己上了眼前小老头的贼船,再想下去怕是没那么容易。
但陈子昂又笃定,即便自己到了那个什么丰街书会,届时他就是不肯上台,那老头也不会跟他过不去。好歹自己也在他身侧侍奉了这么多年,刚开始时大鱼大肉也没少塞他嘴里,怎么也算报了他的搭救之恩。更何况自己也压根算不上是他的徒弟,那都是他逢人一厢情愿的说辞。
看到陈子昂追了上来,黑白发丝于鬓前交错的老头轻哼一声道:“怎么?想通了?到时候书会上要替我说上一段?”
陈子昂没有说话,他只是搪塞一笑,主动将那小长木匣从老头身上卸了下来。
“算你还有点儿良心。”
老头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的大黄牙。肩上没了担子,他惬意的舒展了下手臂,随后打着哈欠说道:“徒弟啊,其实说书不丢人。”
虽然陈子昂从来不说,但是老头心知肚明。陈家戏班行的是大雅之艺,不说上台之前还得描眉画眼,便是那戏服都要比大富人家的锦缎还要金贵。反观自己,说书几十年,一穷二白,身上长衫洗了又洗,缝了又缝,就是没有钱换。陈子昂瞧不上,也是自然。
老头解开腰上系着的酒壶,取下壶盖小饮一口后作势递给陈子昂:“来一口?”
陈子昂则是摆摆手摇头道:“不渴。”
“不喝拉倒!”
见陈子昂出言拒绝,老头直接白了他一眼,然后自己又是一连豪饮几口后方才肯罢休。他将那酒壶小心翼翼的再度重新系于腰间,晃荡两下见酒壶不曾有松动掉落的迹象,这才放心的继续迈步朝前走。
拍了拍肩上的小长匣,陈子昂把陷进淤泥中的一脚抬出,皱眉朝老头开口问道:“老头,还有多远?”
老头闻言伸出一手杵在额前对着前方望了望:“快了,快了。”
“你这匣子里都是些什么宝贝?”
跳过一汪小水洼,小长木匣险些从陈子昂肩上落下,他将匣子扶正后颇有些揶揄的向老头问道,“怎么比之前又重了许多?”
陈子昂这话一出,老头身形当即顿停,这让只顾低头寻好道的陈子昂一个没注意就撞了上来。
“宝贝?”老头羞涩一笑,“惊堂木,折扇还有我一双十年没洗过的臭鞋靴,要是不信,你可以打开看一看,反正你又不是没见过。”
陈子昂当即捂鼻佯装干呕起来:“老头!你真恶心!”
老头努努嘴,一双眼盯着陈子昂腰间悬系的一枚玉佩笑道:“说宝贝,我倒觉得你腰上那个才是宝贝,甚至睡觉也不舍得摘下来。你看,明明自己都一身泥渍了,那玉佩溅上一点儿你都得将它擦拭干净。”
“反正都是身外之物,我看不如。。。。。。”老头朝陈子昂挤眉弄眼道,“不如你拿去当了,咱们吃点儿好的!我可是两个多月没沾过荤腥了。”
见老头在自己玉佩上挪不开眼,陈子昂一反常态,他正色朝老头警告道:“老头,不要打我玉佩的主意!”
老头撅撅嘴,将头扭向一边后嘟囔道:“不就是个玉佩嘛,有什么宝贝的。”
但陈子昂却是像没听到老头说话般顾自低头摩挲着玉佩:“这是陈家班弟子的身份象征,我是绝对不会让它在我手上蒙尘的!”
这一老一少一前一后跋涉在泥泞坑洼的乡间小道上,此行所到之处,便是那丰街书会。
宫廷有礼乐舞女,坊间有瓦舍勾栏,乡下人虽日子过的清苦,但也有自己的消遣。
这丰街书会,便是其中一个。
丰街书会,即寻常百姓无需花钱便能参加的民间盛事,届时各路自嘲被时代抛弃的说书艺人负鼓提琴,齐齐汇集于景阳菱水所辖的乾元镇丰街。丰街书会起源已久,至于何年何月何朝代已是无从确认,但当地人传其本是为纪念乾元镇某位湮灭在历史长河中的大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