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境情报传入望都恰逢白露。
太极殿的灯亮了一宿。
翌日,戚文澜才从御书房出来,这是他第一次没在一堆老头子里朝圣,竟也被他稳住了八风不动的表象。有礼有节地告退后,又同这些朝廷肱骨们作别。
难得把那身虚情假意的皮,披得如假包换。
但也不知是熬了通宵,还是别的原因,他双目通红,怔怔地站定了会,僵着脸向戚贵妃的寝宫走去。
戚贵妃同样惊疑不定,更为敏锐地捕捉到汹涌暗流,滔滔不绝成片袭来。
再者她比戚文澜年长多岁,看到他抿唇倔强地紧绷情绪,叹了口气,道:“早和你说什么来着?别从军别打仗,不是玩闹过家家的。看,爹什么下场?你走到这步路,再想回头已是痴人说梦。因着你胡闹,他也没培养直系接班人,事发突然,只能由你接担子了。你……”
戚贵妃顿了顿,无奈地道:“哭什么哭,多大人了?再翻过年,都二十一了,还在这给我哭鼻子?文澜,寻常人家在你这个年纪,都为父为母了,你还不是仗着自个在家最小,从小胡作非为?现在吃到苦头了吧。”
戚文澜恶狠狠地抹了把脸,道:“没。姐,我没后悔。”
戚贵妃愣了愣。
戚文澜道:“但我怕爹真的……熬不过来。”
戚贵妃倒想得开:“老爷子这个岁数算高龄啊,乡野人家,贫穷百姓,恐怕都活不到他一半。更何况他戎马一生,位极人臣,早就赚够本了,死也是喜丧,哭着个脸作甚?他身上暗伤多少,回京都捂着怕娘心疼,活着未必比死了舒坦。”
这种劝告对戚文澜来说不痛不痒。他也不是来讨安慰的,沉声说道:“我和陛下说了,下午就去澜城,他也应了。颜从霍和我一道,可能会在边境继续待一阵子。若爹真的……我也暂时回不来。”
戚贵妃怔了怔。就看到弟弟俯身抱了她一下,然后逆着光离去。
突如其来的变故极易让少年心性的顽童成人。
同样的七尺身量,仿若瞬间拉长挺拔到可堪承受命运重负。
戚文澜离京时,望都枫叶飘落。
谢重姒召集一群太子一脉的门客秉烛夜谈,末了疲倦地道:“行了,顾九冰嘴里就没一句真话。他说是燕皇为了对付他,不惜撕毁邦交穷兵黩武,诓骗说辞,您等也当真相信?莫不是夜深了,诸位大人头晕眼花需要醒个盹?阿决,上茶!”
昔日太子府的婢女立刻端来浓茶。
在座门客如坐针毡,不敢直视这位偶尔喜怒无常的嫡公主,终于还是温远老好人般和着稀泥。
温远跟随嫡系一脉最为年久,算是看着兄妹二人长大,再加上忠心耿耿,漓江动乱他出精费力不少,谢重姒也敬他三分,由着他道:“殿下莫急。这事东燕总得给我们说法,早晚之事。大齐如今尚算安定,除却西北纷乱将尽,中原由东都是风调雨顺了至少十余年。而燕国呢?南北交战、东西撕裂,刚笼统一体自顾不暇呢,哪有精气神来作祟捣乱。毛毛雨的可能性更大。”
“若是他真有那野心呢?”谢重姒意味不明地道,她端过侍女捧过的浓茶,又觉味冲,喝了一口就搁到一边,“耽误时机,诸位是不是要以死谢罪啊?!”
在座众臣不敢再装傻充愣,惶恐跪了一地。
温远更是直白道明:“殿下,这种细作不好抓。无凭无据空口说辞,哪怕严刑逼供审问得出了,人家也能反咬一口。您远在望都,众大臣更是在朝堂一隅。真想做点什么,王爷反而比您更方便。再者……”
谢重姒接过他话,“再者父皇也只是关着顾九冰,没立刻要他的命不是?甚至以礼相待,软禁而非硬拘。何不趁机做点文章——顾九冰总是在望都,不是在东境对吧?”
诸臣俯首,温远身先士卒地表态:“喏。臣等自当行本分之事,殿下无须多忧。”
刹那间大齐国土上,刚按捺下去的风起云涌里又添波云诡谲。
众臣散去,已是深夜。谢重姒不想回宫,打算就在皇兄府上赖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