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小说是一项怪异的练习。
客观来说,自然界中并没有“故事”这回事。原子和基本粒子随机链接,凝聚成基于概率的模式。任一效应都是百万种偶发缘由之果。宇宙并无情节可言。
但我们人类除却故事之外并无法理解世界。即便是描述简单道理,比如进化论,尽管不过是环境压力下导致的随机变异,我们也要将意志与欲望归结于物种与基因。我们谈论的过去,不过是接踵而至的一连串事件,我们却发明了历史这门学科,仿佛一部难辨真伪的故事大全,意在从事件序列中发现意义。
我们如此喜爱故事,从稀薄空气中将其发明。作者设计一串事件,并以因果连接其间,以赋予某种意图的方式构建它们,宛如镀上一道弧光。读者们醉心于这些虚构人物,漫游在诸多虚构宇宙中,有时关心他们甚至超过关心我们生命中的真名实姓。
我们是否属于一个妄想的物种?或许我们对于故事的怀念,只是对宇宙中更深层的、未能看清之义的匆匆一瞥?
(如果我们得以接触宇宙中其他智慧生命,我很好奇它们是否同样怀有讲述故事的冲动。)
在小说写作中浸淫越久,这项事业便显得越发奇异。它将我头脑中的激活因子模式转化为页面上的字符串,再在他人头脑中重建相似的激活因子模式,宛如奇迹。如果这并非平日可见,我会说,这就是科幻小说。
本来,能够讲述一个除我之外再无人中意的故事便已足够,却发现同样能从中获得欣悦的读者。不知为何,我眼中这个宇宙便会因此少点黑暗寒冷,少点孤单寂寞。
刘宇昆
2012年8月1日于波士顿
(陈楸帆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