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还是我的儿子,而我却是我父皇的女儿。”
李世民一时语塞,吉儿乘胜追击,道:“试问你那些平素视我父皇为昏暴之君的大臣们,怎能容忍他的外孙当这大唐江山的主人?”
李世民争辩道:“可是,他们都以为恪儿的母亲是蕊儿。”
“真的‘都’是吗?至少长孙无忌就不是吧?”
李世民面上闪过一丝恐怖的神色:“他……敢将这秘密揭出来?”
“平时他当然不敢,但被你逼得急了,他宁可跟你来个一拍两散,那又怎么办?这一来,不但恪儿当不成太子,还让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之谜,在他余生之中,还能有什么做人的乐趣?你这不是害他,又是什么?”
李世民面上神色变幻,显是心中怔忡不定。
吉儿又道:“就算退一步说,长孙无忌不将此事揭破,朝中大臣也决不可能让你立恪儿为太子。”
“为什么?”
“你不要忘了,蕊儿其实是谁的妻子?”
这一下可真是出其不意的戳中了李世民的痛处,他大叫一声:“你说什么?”腾的跳了起来,眼中射出冷电似的寒光,刺到吉儿面上。
吉儿却反而微微昂起了头,直视着他的目光,镇定的道:“我在说什么,难道你真的不明白?蕊儿其实是李元吉的正妻,是不是?你跟她根本就是乱伦!”
李世民尖叫一声,却是双手抱头跪倒在地:“啊吉儿,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求求你啦!”
吉儿硬起心肠,道:“我不说,这个事实就可以改变吗?若说我是恪儿的生母这事还没多少人清楚,蕊儿这事可是天下皆知!你若当真下了决心非立恪儿为太子不可,你就得有勇气面对这个事实,你就得准备着你那些以梗直不屈、敢于冒犯龙颜著称的大臣会当面质问你这件事,那时你又颜面何存?你便是忍得下这样的羞辱,又教恪儿何以自处?说得难听一点,他就是孽种,这辈子还能抬起头来做人吗?”
李世民无力的道:“够了够了,你让我先静一下,好不好?”
吉儿暗暗叹了口气,不作声了。
过了一会儿,只听李世民道:“可是若然不立恪儿,还能立谁?难道……真是要立雉奴?”
“立那李治有什么不好?你为什么这么讨厌他?”
李世民唉声叹气的道:“我不是讨厌雉奴,而是他实在是不堪担当作一国之君的重任。他自小身子孱弱,这就不消说了,性子跟无垢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胆小怕事、怯懦软弱,倒似比女子还要柔弱娇气上几分,又怎能驾驭得住骁将悍臣?无垢生的这三个孩子中,乾儿机幻灵变、果敢勇决、能言善辩,虽是有些浮躁之气,但这是少年人的通病,原不足深究,我自己少年时不也是这样?只要假以时日,多加磨砺,应该还是能成大器的。而青雀年纪尚轻,却已是一派气度森严的皇者风范,更是少有的美玉良材。他二人怎么说都要比雉奴强,只可惜……”
“或者,这只是你的偏见呢?你自己刚强武勇,就看不惯他的温厚和婉了。你是开疆立国之君,当然是性子硬气一点好;但如今已是太平盛世,需要的乃是守成的君主,性子柔和一点或者更有利于长治久安吧?”
李世民皱皱眉,道:“你这口气怎地与无忌的一个模样?”
“长孙无忌也赞成立李治为太子吗?”
“他就只赞成立雉奴,连当初乾儿、青雀他们本也是他的外甥,他都不喜欢。”
“这可不是吗?连承乾、李泰是他的亲外甥,他不喜欢你就没法子立为储君;更何况恪儿不是他外甥,他更不可能让你立他为储了。”
“乾儿、青雀不能为储,是他们自己不好,与无忌反对有什么相干?”李世民仍是强辩。
吉儿心中喟叹,想:“李世民对长孙无忌太信任了,跟他再在这一点上辩下去,也是徒费唇舌,还是另辟蹊径的为好。”于是道:“好吧,你如果立承乾为储,他当了皇帝就会向二弟报复;你如果立了李泰为储,他日后登基就会杀害长兄。但如果你立李治为储,你不说他为人有似女子吗?那他一定不会向他两个兄长施以毒手,这弑兄杀弟的死结不就解开了吗?”
她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看李世民的反应,见他眼中光芒闪烁,显是颇为心动,知道当年“玄武门事变”给他留下的创痛太深,为了避免类似的事情在他儿子一辈身上再重演,他竟是宁愿以储君之位授与这个他最不看在眼内的三子。此时正宜趁热打铁,说服他选择李治,这样才能将他念念不忘属意于李恪之心全数打消,于是又道:“宫闱之争向来凶险,你也有切肤之痛。当年汉高祖刘邦在位之时,他曾因宠爱戚夫人所生的孩子刘如意而欲改立他为太子。但吕后坚决反对,致使易储之事成罢议。结果刘邦一死,吕后就一门心思要鸩杀如意。幸好接位的汉惠帝刘盈天性纯良,不曾记恨如意与他争位,知道吕后想向弟弟下毒,故意将如意带在身边,跟他吃一样的东西,令吕后无法下手。吕后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将戚夫人两母子手足尽斩、挖去眼睛、刺聋耳朵、灌喝哑药,囚禁在厕所之中,还得意地称他们为‘人彘’!这些前车之鉴,难道还不够触目惊心?你若当真疼爱恪儿,就不要将他置于这种嫌疑之地中,以免他和蕊儿日后也要遭受刘如意和戚夫人一样的酷刑,死也死得如此惨不堪言。”见李世民仍是沉吟不决,道:“你若还要固执下去,我宁可亲手杀了恪儿,也胜于他日后为吕后一样心肠歹毒之人所害!”说着站了起来。
李世民忙道:“吉儿,你何苦如此呢?”
吉儿惨然道:“我已害了恪儿一次,我不能再眼见他身陷危境而不尽力相救。反正我早已是个狠心的母亲,便再狠心一次了结他这注定不幸的一生。”
李世民凝望她良久,终于道:“好,你跟我来。”便向两仪殿而去。
太监上前侍候,李世民吩咐召长孙无忌、房玄龄、徐世绩、褚遂良及李治入宫。原来杜如晦早于贞观四年三月病逝,他的地位由谏议大夫褚遂良所替。而徐世绩在军队之中权位威望与李靖比肩,他又比李靖更早地追随李世民,便成了武将之中最受李世民宠信之人。
第十三章
当下李世民登两仪殿接见众臣,吉儿躲在御座的屏风之后听他们君臣对答。
见过君臣之礼,李世民先说罢太子李承乾、魏王李泰、齐王李佑及汉王李元昌谋反之事,道:“朕三个儿子、一个弟弟竟都先后做出这样的事来,朕实在是心灰意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说着说着,忽扑在榻上,竟抽出腰间佩刀向胸口猛刺下去。
长孙无忌在一旁听着,看到李世民说话之间神色已是激动之极,早有不安之感,此时见他忽有此一举,忙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手执着他持刀的右臂,一手已夺过佩刀。但臣子在皇帝面前不能手持兵器,他略一迟疑间,转头见李治站在一边早吓得傻了眼,便将刀柄往他手中一塞。李治迷迷糊糊的顺手接过了那刀子。
吉儿在屏风之后听到这扰攘之声,虽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