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剑功道:“外夷文书用不用‘禀’字,西人看法不同,争执起来还有由头,可是,士兵言语辱及家人,怎么可能,这是绝对的找茬了。邓制台和关大人怎么应对?”
“关天培大人担保‘无知小卒妄言’,不了了之。这本来也没什么。但马塔伦分明是炫耀武力,邓廷桢却故作不知,在邸报中一句不提,只是大谈退回了‘违例文书’,维护了体制。这不是欺上瞒下吗?”
楚剑功道:“我看,未必是欺上瞒下。兄弟你常年在西洋,知道英国人一向的行事作风,知道马塔伦是炫耀武力。可在邓廷桢大人看来,天下哪有敢向本朝炫耀武力的蛮夷啊。在他眼里,还是文书用不用‘禀’字更为重要。”
“兄长你说得对,我们还是要把英夷的情况,详细的和诸位大人分说分说才好,不然他们,还不知道自己要对付的,是什么样的敌人呢。”
两人走了一段路,楚剑功突然说道:“兄弟你等我一会。”说完,转到路边的一家店铺中去。李颖修一看,这店铺自己还熟,是十三行下属的产业,主营瓷器和象牙雕,以及古董字画等等,也售卖书籍。不一会,楚剑功走了出来,手上抱着一大摞纸。
楚剑功走近了,便道:“《中国从报》《澳门月报》《东西洋考每月统记传》《察世俗每月统记传》,有澳门出的,也有广州本地印刷的,林大人让我们这些通译,注意收集这些西洋人的报纸上的信息给他。”
“那林大人对英国的态度,应该是有所了解了。”李颖修顺口说道。却不料楚剑功脸色一变。
“林大人……”楚剑功斟酌着措辞,“是个好官。”
李颖修偏了偏头,看着楚剑功:“剑功兄还是这样小心翼翼?这里又没有旁人。”
楚剑功往周围看了看,最近的路人也在几十步开外,便小声说道:“兄弟,你我认识多少年了?”
“六年了。”
“可我还不知道你是哪人呢?”
“我不是说了嘛,我是欧洲出生的,祖籍江浙,但出海已经数代,老家是再也找不着了。”
“几年前我一见你,便与你意气相投,我总觉得,你不是这个时代的。”
“剑功兄说笑了。我在海外长大,自然和清国本地人不大一样。倒是剑功兄你……”李颖修反守为攻。
“我怎样?”
“剑功兄虽然自称出生在欧洲,长在湖北,令尊又是湖广名儒,可是,恕兄弟冒昧,兄长才是和这大清朝格格不入,而且,十余年没有出海,却对天下之事了如指掌。”
现在轮到楚剑功解释了:“俗话说,秀才不出门,全知天下事。我也是从书中看来的。”
“喔,不知道大清之下,居然还有这等奇书,不知道这书叫什么名字。”
楚剑功把手中的《中国丛报》等向李颖修一晃:“就是这些西洋人办的报纸啊。”
“剑功兄在湖北也能看到这些报纸?”
楚剑功正要说什么,这时,几个路人慢慢走了过来。
两人不再说话,继续往前走。
楚剑功说:“待会见了林大人,就不要扯这些了。”
“这我自然理会得。”
两人很快,就来到了两广总督署衙。林则徐作为钦差大臣来广东禁烟,一直住在总督府里。
楚剑功作为林则徐的幕僚,也不用通报,直接带着李颖修就进去了。
来到一处书房,林则徐正坐在里面,楚剑功便向林则徐引荐李颖修。
李颖修要下拜行礼,林则徐一挥手:“今日私宴,李公子不用多礼。”
三人落座,林则徐便问些“在欧洲跑船,生意如何?”之类的闲话,李颖修恭敬的一一作答。
“李公子常年在蛮荒之地跑船,倒也辛苦,钱挣得不容易啊。”
“林大人,您看这座钟,可谓精巧之至。”李颖修一指屋中的一口西洋座钟,这是十三行的某位行商送给两广总督邓梃桢的,“欧洲绝非蛮荒之地。”
“啊,我听剑功说过,西洋人与周边四夷比起来,的确大有不同。”
“何止是大有不同而已。”李颖修心里腹诽着,口头却说:“林大人,英吉利人,法兰西人以及荷兰红毛番,已经进入所谓工业文明社会。”
“什么叫工业文明社会?”连续三个新鲜词汇,勾起了林则徐的兴趣。
李颖修不由得看了楚剑功一眼,心想:“楚剑功和林则徐认识这么久了,连‘工业社会’也没有解释过吗?”
楚剑功却在想:“清廷封闭已久,怎么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