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梅丞相呼吸快要停顿时,夜尊主突然松了手,眼角竟然还弯了弯。
“梅丞相如此淡定,是算准了本尊不会真的杀了你?”
梅丞相躬了身子一阵剧烈咳嗽,因窒息而苍白的脸上,瞬间泛起了红晕。
“皇上要杀我,你却救我,必是有所图,眼下你从我这里什么也没得到,如何舍得让我死?”他坐直了身子,又咳了几声,“事已至此,咱们也没有必要藏着掖着了。我虽不在意自己是死是活,却想护着我在意的人。而你,自然也想知道一些你不知道的旧事,同时还想以我来掣肘孝亲王和靖王,这两人虽是你自己想象中的对手,但你不得不防。正好,我在这二位心里,尚还有些分量。所以,王爷,咱俩可以合作。”
王爷?
夜尊主身子僵了僵,终是慢慢伸手,取下了那个可怕面具。
露出一张温润如玉、清风霁月的脸。
“如果我猜得没错,”梅丞相语气很平和,就像在与家人拉家常,“王爷最大的心结,是德妃,也就是你母妃的死。”
崔宏颀嘴角抽动,半晌才咬着牙道:“无论本王怎么查,查来查去,都是母妃服毒自尽,本王自是不信,母妃根本就是被祖父和父皇害死的!再说,当时母妃还随父皇住在东宫,就算她要自尽,又怎会选择在宫中的梅林自尽?”
他眼前,又浮现出当年那一幕——
那日,下着大雪,母妃倒在宫中那片梅林之下,身上,覆满了随风飘落的殷红的花瓣,和洁白的雪花……他以为母妃只是睡着了,心想,母妃为何睡在雪地中,她不冷吗?于是,他拖着一条断腿,爬到母妃身边,才明白母妃再也不能站起来了……
他身子摇晃着,双目变得猩红,心底一阵剧痛。
“……梅丞相当真知道内情?”他猩红的双眸,瞪着梅丞相。
梅丞相叹息一声:“如果我没记错,德妃去世那年,你应该才四岁。你可记得,那年冬天,还发生了何事?”
崔宏颀目中猩红更重:“就在那前几日,本王骑马,摔断了腿!”
他想起来了,那是一次家宴上,皇祖父说让几位皇孙比试马术。
真国皇家子弟不娇气,从会跑时便要学骑马,这样的马术比赛,几乎每年都有。
可就在那次比试中,崔宏颀从马上摔了下来,当场便断了腿,落下终生残疾。
他的人生,也因此被改写,走上了另一条路。
“本王当时还小,之后长大了些,再忆起此事便觉蹊跷,那马,当是被人作过手脚。他们废了本王还不够,还要母妃的命?!”他情绪有些不受控,咆哮道。
梅丞相沉默片刻,又问:“你可还记得,那日比试前,你和靖王换过马!”
崔宏颀彻底怔愣住,摇头,心底涌出一个很糟糕的想法,“本王当时太小,记不得了。”
梅丞相:“那马确是被人做过手脚,不过动手之人想害的不是你,而是靖王。可你瞧着那黑马头上那撮白毛,说像极了一幅画,很是喜欢,便闹要非要与靖王换马,靖王便与你换了。当时,德妃在场外,想上前阻止。可你们几个,已经骑着马疾驰而去。”
“你,你到底想说什么?”崔宏颀心中的不安更甚,声音都在发抖。
“我只是在说真相。”梅丞相继续道:“你猜得没错,是你母妃,在靖王的马上动了手脚,想摔死或摔残靖王,没曾想却害了你。只因当时先帝太宠爱靖王,你母妃不过是想替你铲除今后路上的绊脚石!”
令人窒息的沉默后,是崔宏颀的怒吼:“不,你胡说,你胡说!母妃走了这么多年,你还要污她清白,你是何居心……”
他身子一软,瘫坐在地,浑身颤栗,口中不停念叨:“不,不会的,母妃不会做这种事,不会的……”
梅丞相继续:“此事很快被先帝查明。先帝疼靖王,又怎会看着有人加害靖王而无动于衷,肯定是要让德妃付出代价,可你是无辜的,先帝不想伤害你,也不想让朝臣得知,你有这样一个母妃,便强行将你留在皇后,也就是如今的太后娘娘宫中养伤。当时皇上也是很宠靖王的,肯定是要降罪德妃,可又不想你因此而嫉恨他。于是,父子二人一合计,由先帝出面,宣德妃进宫,在梅林找了处僻静之地……不巧,你无意间从宫人口中得知德妃进了宫,便悄悄跑出去找……所以,才有了你在梅林中见到的那一幕。你若不信,可以去问太后。知道这件旧事的,目前除了皇上、李公公和我,便是太后了。”
崔宏颀双目通红,咬着牙,冷笑道:“你的意思是,本王如今这一切,都是母妃造成的?皇祖父和父皇是因为疼本王,才瞒着本王?”
梅丞相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这就看你怎么想了。只是在我看来,王爷你聪明反被聪明误,你的腿虽不能完全康复,却也可以装得很正常,而你偏偏这么多年装行动不便、假装不问朝政,只在暗中图谋,竟连皇上也被你骗了。若非如此,废太子没了之后,皇上再无嫡子,你虽是庶出,却是皇长子,这东宫之主,皇上想到的第一人,便应该是你。可你装了这么多年,谁会相信你一夜之间腿就完全好了?搞不好你还会落下个欺君之罪。所以,你只能继续在暗中图谋。”
崔宏颀浑身一颤,雕塑般僵住,只有额头的青筋,在不住跳动。
过了许久,他才喃喃说道:“不,不会的,父皇不会想到我,因为本王……”
因为什么呢?因为他身上流着南越王室的血!
他没说下去。
他突然仰天长啸,温润的面目变得狰狞,“本王谋划了这么久,而你现在却告诉本王,本王做的这些,只不过是个笑话,是个自掘坟墓的笑话……哈哈……你胡说,你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