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会不断的变化,由生持续到死,不论意愿几何。我更不例外。曾经有一段时间我爸每天接送我,上学、放学,甚至陪我参加学校的郊游。这让同学们笑话我是离不了奶嘴的小baby,老师也不赞同的说我已是光荣的少先队员,要学会起码的自强自立。可我爸并不停止,温和的与老师沟通,用他渊博的知识赢得了我这个年级校外辅导员的称号,然后名正言顺。直到有一天我起了变化,不再觉得害怕。我告诉他我记住了回家的路,如果他不要我,我还是找得到家。
我也在想家是一种什麽概念。有亲人的地方?可以放心睡觉的地方?还是仅仅熟悉、觉得习惯的地方?这些对我来说都不对,我心目中的家,是一个永远不会遗弃我的地方。我亲手卖掉那套房子时并没有多少留恋,甚至有些憎恨,因为那里先遗弃了我,不管我如何的听话、如何想证明自己是属于那里的一分子,可到了最后还是措手不及的变化了,那里用一种最彻底的方法遗弃了我。变化成为一套冷冰冰的房子。不再是家。
从那时起我就发现心里有一道愈合不了的伤,因为我记住了回家的路,但家依旧找不到了,而我依旧没有人要。我一直找,找的筋疲力尽,找的日趋绝望,甚至慢慢感觉到或许我找错了地方,我的家构建在另一个世界上。
可是……
有很多时候命运很会开玩笑。
我又变化了,开始相信我的直觉。不像在初见夜寒时,对似曾相识的桃花眼那麽下意识的规避,并刻意将蔑视当作理由,不去思索他明显异样的善变,和暗地窥探的执著。
原来我在害怕。害怕被遗弃,再而三的遗弃。原来我心底的那道伤,一直存在。只是在几年前,被再度撕开。
所以我逃避,在自己都不明白时,就欲先行忽略那双让我胆战心惊的桃花眼。却鬼使神差的没有决心彻底避开,于是有了然后,于是变化成了两双,和再下来的很多双桃花眼。黑家的人特有的桃花眼。我所没有的、或许就是遗弃根源所在的桃花眼。我绝望,以为自己被遗弃的不够远。所以在别人再次行动之前不如自己主动躲闪。终结变化,自行了断。
谁料还是又变化了,这次的变化让我发觉以前的自己……很武断。
……没有人急于为我揭晓答案。我知道这是给我时间做出判断。我忽然发现心里的那道伤也发生着变化——正在愈合,不被需要的彻骨之寒也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期待,对温暖的期待。期待到相信我曾相信的,并不正确……
“呀!萧萧一个人呀?!难得难得……寂不寂寞?要不要导游?”
我扑哧一声笑出来,为透过窗户上圆雕牡丹丛看进来的那张脸,光影的明暗使其显得丑怪,而表情,则趋于简单。纯粹的友善。
“进来吧。”我理解黯荻对我的好奇,因为现在我也一样。旺盛的好奇心不受控制的滋长,对人、对骊麓,都有一种不亚于重生后的新鲜。
“你出来呀,我要进去了保不准会被那俩疯子追杀的。”黯荻一副小生怕怕的嘴脸,很滑稽,却也耐看。黑家的人真如传言,个个都是相貌非凡,俊美的宛若天仙。只消一眼就能分辨。
“别装了,想进就进来,”我记得他专管保全,身手及实力一定不同凡响:“哪儿有兄弟为一点小事自相残杀的?你们黑家要有如此行径,才是奇闻了。”即便有,也不会让外人知晓。
“小事?喝!关系到你哪有小事……什麽你们黑家?到了这里就都是黑家的人了。”黯荻闪身进来,不由分说席卷桌上剩余的早餐:“真好命呀,睡饱了才起床……哪像我,天不亮就被发神经的叔叔踹起来送他去画廊……把玉笋干递过来……谁说兄弟不能自相残杀?我被寒和炎打压了一辈子了……还有汨儿小联,简直不把我当人看……其实就小他们一两岁……要麽都说爱大的、疼小的,夹在中间是受气的……你不会明白啦,又没被人玩儿了命的欺负过……呃呃呃……水……”
“慢点吃……”又没人跟他抢,我递过水拍着黯荻的后背,哭笑不得的看他捶胸顿足,终于将噎住的食物吞了下去:“你们真好,从小有兄弟姐妹一起玩,不像独生子女,很寂寞。”
“哦,萧萧真的好温柔好体贴好像……呃,难怪叔叔都乐神经了……我们也都是独生子女呀,而且按特长不同分散在各个地方,学有所成能独当一面才会被黑家允许认祖归宗,我们小的时候……”黯荻脸上迅速闪过一丝遗憾:“是真正的孤独。要拚了命的学习,随时准备接受各式各样的考验,还不知这样到底是为了什麽,连提问题都不行……可以说我们就没有过小时候,因为童年根本没什麽值得回忆的。”
没有童年……黑先生也这麽说。我的童年回忆里有什麽?我妈说没有送我去过幼稚园是因为我太笨,出了家门就不认路,而且到了四岁才开口说话,不管冬夏一定要挤到她和我爸中间才能入睡。而她接着说笨的孩子才招人心疼,所以和我爸十年如一日的约会、压马路时绝不舍弃我这个电灯泡,我爸在她说到这里时不以为然的插话,说她带着我是因为不想让别人笑话老夫老妻老革命了还学小青年肉麻的样子谈恋爱,说我妈是拿我当幌子,只有他才是真心实意的不愿抛下我不管。
那时的记忆除了玩还是玩,因为不带班,爸妈在学校的工作便有大把的闲暇,我们玩遍了周围的山山水水,寒暑假时便去更远的地方,到了我必须上学的时候,依然一有时间就全家出动……所以我比同龄的、整天规规矩矩拴在家里的孩子更有炫耀的资本,除却不记路和说话晚,我从没意识到自己是个有问题的孩子。
况且还有一个记事起就住在隔壁为我讲三国说水浒谈骊麓的老学究。在他跟前我是最勤奋的学生。不管平房楼房,他家婉拒他人的门槛都几乎被我踏破了。他的博学与丰厚的藏书充实了我的童年,和少年。那时的我根本没有时间孤独。
“你说一大早送黑先生去画廊?是他自己开的?他会画画?”那副海榴画屏,我有很模糊的印象,一管画笔正在挥毫,有人蹒跚着扑上去,清奇的枝干上抖落了一团不协调的墨渍,耳边是安慰的声音,没关系……就这样吧……小不点儿随你,很有天分呢……
“叔叔哪儿有那闲情逸致呀,再说他这辈子就栽到不会画画上了,是……”
“黯荻?!你又来搅和?我们的警告是说着玩儿的?”忙碌的人们回来了,杀气腾腾的怒视着尴尬的黯荻,带了极为微妙的敌意。
“哪里哪里……”黯荻做势欲落荒而逃,忙不迭的干笑着解释:“是萧萧让我进来的,说……早餐太多吃不完……你们别听小联乱讲,借我八个胆子也不敢胡思乱想呀……我也真的什麽都没看见,当时衣物间很暗的,而且我还立刻给他披了衣服……我想起来了,叔叔让我安排防火来着,隐患险于明火,防范胜于救灾,责任重于泰山,我先走了,不用送不用送……”
“再来就准备挨揍吧!”炎犹自气哼哼的,冲着狂奔而出的背影没什麽效果的威胁,转脸又对我堆起了讨好的笑:“我没想到那时这家伙会跑去找你……早餐吃好了?”
“嗯。”心情很舒畅,虽嫌他们回来的有些早,但刚才同仇敌忾的神情令我发笑。何况,我有的是时间。
“萧萧,想去哪儿玩?野餐好不好?我们可以带上烤肉炉……”夜寒看看阴沉的天,表情是恨不得立刻拨云见日,让灿烂的阳光普照骊麓。
“等到春天吧……你们很闲吗?不用管公司了?”既身为黑家栋梁,就不该玩忽职守。我可是个很有责任感的人,是不是?是不是?
“我们俩的工作只要有电脑,在哪里办公都一样……夜寒为你的公司当牛做马好几年了,放他几天假不为过吧?”
你的公司?“什麽意思?”什麽叫“你”的公司?!
“炎!”夜寒头疼的看一眼炎,无可奈何的耸耸肩:“意思是那间公司记在方默萧的名下。”
……我有一阵迷惑,然后皱起眉头:“你似乎忘了告诉我一声了吧。”记在我的名下!就是说公司是属于我的!这算什麽?!我被我自己剥削了好几年?!我一直恨之入骨的周扒皮竟然是我自己?!我远大崇高的共产主义革命理想是要革自己的命共自己的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