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文才年岁渐大,回忆里娘亲的样貌却开始模糊起来,他心中正为此烦恼,却突然来了这么一个人,说是他可以画出娘亲,马文才心中如何不欢喜?眼下马文才堪堪十五岁,自然不会多思多虑,脸上的欢喜便显了出来。
“若是如此,那便麻烦老先生了。”
戴逵见状,心中又多了几分满意,至孝之人,不错,不错。
马文才亲自为戴逵准备了画笔画纸和颜料,开始细细叙说起来。
“这画中之人乃是我的娘亲,只是她早早过世了,故而我画了这一幅画以做思念。”
“我娘亲的眼睛极美,圆如珠,润如墨。她的眼睛总是像水一样宁静,若我犯了错,她总是静静地看着我,从来没有大声呵斥过我。”
“娘亲的眉毛淡而弯,状似柳叶,故而她每日清晨必要画眉,有一次我起得早去找她,一不留神竟让她的眉画歪了。”
“我娘亲的肤色极白,可是她也要擦粉,因为她的脸上总会有伤痕……”
“我娘亲平日里极少欢笑,总是皱着眉头,但是她抱着我的时候,却总是说她很高兴。”
“我娘亲的唇色极淡,说话的时候总是温柔似水,对我也是爱护有加。”
“娘亲的身子又瘦又弱,但是我父亲打我的时候,她总是扑在我的身上,替我挡住那些棍子。”
马文才说着说着,竟不知道是在说他娘亲的样貌,还是与娘亲相处的点点滴滴。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早已经泪流满面了。
少年心性,自然是见不得自己如此失礼,立刻转头擦干了眼泪,瓮声瓮气地问道:“我都说了这么多,你可画好了?”
戴逵想不到眼前的少年,竟有如此难堪伤人的过往,心下更多了几分怜惜。
“自然是好了。”戴逵轻轻放下手中的笔,将手中的画像递给了马文才。
戴逵既见过马文才所画的画像,又有马文才的口述,画一张人像画,自然是不难。
马文才转过头看戴逵递过来的画,画中的那位紫衣妇人,美目盼兮,神色温柔,不正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娘亲吗?
眼前这人的画技居然如此了得,仅凭自己的口述,竟能画的如此惟妙惟肖?这样的画技,这样的年纪,这样的风采……马文才心中一动,手中的动作便慢了几分。
等到戴逵催促,他才缓缓地接过了画像。马文才将画像小心收好,对着老者鞠了一躬道:“多谢老先生赠画。”
“老朽这手丹青,看来是入了公子的眼。既是如此,公子可愿学上一学?”戴逵笑着说出自己的打算。
“戴老先生执意不肯入仕,乃是隐士高人。可我不同,我是一定要建功立业,夺取一番功名。我若是成了先生的弟子,我将来入仕,岂非坏了先生的名声?”
马文才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拒绝了对方的要求。
他并不想学丹青,因为对于他来说,这些技艺,也的确是无用的。
他要学,便要学在这世上活着的手段。
这次争吵后的那一夜,让马文才明白了,若他事事都要依靠他的父亲,那么他这辈子都只能听从他父亲的安排。他必须有自己的人手。可是这一切该如何去培养,无人传授过马文才,而马文才更不能去问他的父亲,只能靠自己去摸索。
戴逵出身世家,其父又曾是朝中重臣,如果戴逵肯教他,就会事半功倍。
“马公子果真聪慧,竟能猜出我的身份。但是既然猜出了我的身份,成为我的弟子对你来说,难道不是好事吗?”戴逵摸了摸胡子,心下更喜了几分。
“大丈夫建功立业,要靠的便是自己。借助旁人而来的名声,我马文才还不需要。”马文才自负地说道。
“果然是少年心性,老夫很是欣赏。既是如此,老夫就在这借住三月,传授你一点别的东西吧。你既不学我的丹青,自然算不得我的弟子。”戴逵看着窗外的竹林,开口说道。既是舍不得这个徒弟,也只好从旁入手了。马文才想学得,是生存之术,是谋略之术,是朝堂之术。既是如此,那便从他想学的入手吧。
马文才听罢,朝着戴逵跪下,开口道:“多谢先生。”
戴逵叹了口气道,“在与我学习的这三月中,这丹青你不妨也练上一练,如何?”
“先生这……”马文才没有想到,戴逵居然还没死心要他学丹青之术。
“若你将来遇上了心上之人,难道你不想亲手画下他的样貌,不必借旁人之手吗?”
“我若有了心上之人,自然会日日待在她的身旁,何须画像?”马文才不解地问道。
“这世事难料,也许你将来与他分离,还要靠画像找寻,你口述让他人来画,岂不麻烦?”戴逵继续说道。
马文才心中叹了一口气,只好点头道:“先生说得极是,那便一起学吧。”
戴逵这才满意地扶起了马文才。
挂在门上的艾草传来阵阵清香,仿佛在告诉众人端午虽过,余韵犹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