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妾身家住楚水,本来无忧无虑,不想如今遭逢不幸,恐怕……恐怕有性命之忧……&rdo;说到这里,那女子喉头哽咽,似是说不下去了。停了一会儿,才接着道:
&ldo;这也是劫数,除了您谁也救不了我。倘若柳君对小女子动了恻隐之心,能够伸出援手,救我一命,妾身不但对您感恩戴德,而且还能助您高官厚禄,平步青云。君想出将入相,都不是什么难事。希望您好好考虑考虑,救小女子一条性命。&rdo;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柳宗元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可是事出突然,他听得懵懵懂懂,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呢,但见那女子眼泪汪汪,看起来楚楚可怜,不由得连连点头,答应下来。
见柳宗元终于应承下来,那女子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身影亦融入周围的雾气当中……
眼见那女子渐行渐远,柳宗元也渐渐从梦中醒来。想起梦中所见之事,似真似幻,似幻似真,甚是奇异,举目四顾,哪有半个人影,不由得嘿嘿笑了两声,将手臂枕在头下,仰望着天棚上的藻井,想自己的心事。一会儿的功夫,又沉沉睡去。
进入梦乡没有多久,就见一阵烟雾过后,那黄衣女子再次现身,仍然是满面愁容,泫然欲泣,哽咽着请求柳宗元务必想办法搭救自己。柳宗元赌咒发誓,一再保证自己不会见死不救,安慰了老半天,她才犹犹豫豫,一步三回头地离去。走出去好远,仍在频频回首,似乎很不放心。
这一夜两度醒来,睡得不甚安稳。
第二天早晨,刚起床不久,就有小吏前来拜访,说是自己的主人,也就是荆门地区的最高将领,请柳宗元前去赴宴。柳宗元一听故人相请,也没多想,就答应下来。吩咐随从备好车马,准备启程。
一切都准备停当之后,因为时候尚早,昨夜又两度被梦中那黄衣女子惊扰,根本就没睡好,现在仍是睡眼朦胧,趁着车马还有没套好,就斜靠在身边的几案之上,闭着眼睛打了个盹。刚阖上双眼没有多久,便进入了梦境。
仍是浓的驱不散的雾气,雾气之中,再次出现那个黄衫女子,只见她形容憔悴,眉头紧锁,双眼红肿,面露凄苦,看起来比前两次还要惶惑不安,她忧心忡忡地看着柳宗元,哀怨地说道:
妾的性命,如同悬挂在狂风中的丝絮,马上就要被疾风吹断,随风飘走,不知道流落到何方了,您为什么还不知道着急呢?!希望您赶快想个办法,不然的话,您的命运将同我一样,也会象丝线一般飘散在劲风中了。望您早做打算!
说完这番话,这个女子又象前两次一样,对柳宗元深施一礼,辞别而去。
妇人走了之后,柳宗元忽悠一下,从梦中醒来。低头想了又想,自言自语道:我一天晚上三次梦见妇人前来祈求救她性命,言辞恳切,神情忧伤,不像是有什么诈伪。难道是我的手下有鱼肉百姓之举?还是即将参加的宴会上有鱼烹给我吃呢?若是前者,一旦查出来,必将严惩不贷,若是后者,虽然事涉怪异,不管怎样,能够找到它,并且放生,也算是功德一件。
于是便命人快马加鞭,前往郡里赴宴。
故人见面,饱叙寒温之后,柳宗元就把自己昨晚所做的梦告诉了荆门帅。荆门帅一听,马上把手下人召集在一起,向他们询问这件事。开始的时候,这些人也是大惑不解,过了一会儿,有个小吏猛地一拍大腿,连道: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前几天有个渔夫在河边捕获了一条巨大的黄鳞鱼,肥硕无比,无论煎炒烹炸,都是不可多得的食材,让府里的厨子看见,马上掏钱买了回来,想在今天招待您这位远道而来的贵客,莫非这就是您梦见的那个黄裙妇人?
众人一听,都来了精神,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个小吏,等着他说下去。柳宗元受人‐‐啊不‐‐是受鱼之托,挽救它的性命,更是急不可耐。连问那黄鳞鱼在哪里,自己要亲手将其放生。
却见那小吏吞吞吐吐,目光闪烁,竟然不再言语了。
见此情景,一丝不祥的预感袭上柳宗元的心头。
果不其然,在众人的一再追问之下,他才犹犹豫豫地说:这鱼买来就是烹饪用的,厨子……厨子……已经……把鱼头剁下来了……
柳宗元听了,大惊失色,连声叹道:这果然与我昨晚的梦不差分毫啊!怪不得那妇人一再提醒我早想办法,现在悔之晚矣。
人死不能复生,鱼死也是如此。但是,柳宗元想此鱼既然能给自己托梦,肯定不是凡鱼,说不定还起死回生。就叫人把鱼用衫子裹起来,小心翼翼地运到江边,投到浪花翻涌的水里,也算是对那黄裙妇人有个交代吧。
手下回来报告说,已经断为两截的鱼投入水中之后,就被浪花卷走了,看起来……看起来没有一丝活转的迹象。
柳宗元怀揣心事,这顿饭当然也没吃好。回到驿馆以后,随便洗漱了一下,便倒在睡塌上休息了。有负别人之托,事没办成,心中愧疚,躺在床上,是翻来覆去地也睡不着。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看见前往突然来了一个人。
那人弓弯纤小,足登洒花缎面绣鞋,腰系缃黄长裙,上身是嫩黄深衣,看起来鲜亮无比。从腰身与步态一看就知道,这是一个女子,一个美丽的女子。为了印证自己的判断,柳宗元抬起头来,向这女子的头上看去:那本该长着头颅的地方,犹如噩梦一般,空空如也。(出《宣室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