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喆没想到,周欣会在这个时候提出回老家。
而他正好处于两部电影的空档期,似乎没有理由不答应未婚妻这个太过合理的要求。何况,自从来到北京,还没有回去过,虽然母亲不在了,可毕竟还有老父亲。
“恩,我会在北京等着你,不用担心。”
向何婉茹提出回老家的想法时,她是如此通情达理,这让他万分感动。要知道,来自各方面的舆论和诋毁,正像洪水猛兽一样向他们奔涌而来。留下她一个女孩儿独自应付,他的行为简直是躲避责任,逃之夭夭。
“我不怕,没人会把我怎么样。其实你现在离开,未必是一件坏事,也许那些记者没有新闻可写,风头就慢慢就减下去了,你回来后,他们的兴趣也许早就转移了。”
她既理智又充满感性地分析,判断,神色笃定,语气果断,让他对她的爱慕之外又多了几分佩服。
“但愿如此,这几天你就待在公寓,哪也不要去,工作也先不要接,一切等我回来再做打算。”
她点点头,恋恋不舍地偎依在他的怀里,两人不停地拥抱,亲吻,极尽缠绵,尽管都努力寻找开心的话题掩饰伤感,离愁别绪还是悄悄地爬上心头,气氛一时显得很压抑。自从那晚互相袒露心迹以后,他们还是第一次分开, 这次小别不知不觉中竟有了生离死别的意味,对于这种不祥的感觉谁都没有点破,却都从对方的眼睛、神色中看得明明白白,一种无法言说的恐惧让他们猛然感到一阵心悸。
他们像第一次一样,不停地缠绵、倾诉,倾诉、缠绵,彼此叮嘱着,安慰着,整晚都难以入睡。
王喆到底还是回了安星县,这也是麦嘉的意思。
“回去看看,多留心,多带钱,能做点什么就做点什么,有事给我打电话。”
麦嘉嘱咐他。王喆明白所谓“能做点什么就做点什么”指的是早已散伙的剧团。剧团对他来说是启蒙之地,说是第二个家也不过分,只是不知道当初团长组建的“金凤凰”还在不在。这样想着,对回安星居然多了几分期待。遂告别何婉茹,带了周欣,可笑,由山东开车,一路疾驰。
其实,北京离安星并不远,几个小时的车程而已。望着沿途逐渐熟悉起来的地貌、风景,王喆暗暗惊讶自己这么多年怎么从来没有起过回家的念头,难道他真是一个攀高忘本的人?
当载着四人的加长版商务车终于停在那几间熟悉的破旧砖房跟前时,王喆打开车门,极力控制住马上就要奔涌而出的泪水,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并非忘本,只怕近乡情怯,想起已经不在人世的母亲。母亲——他整个少年时期唯一的精神支柱,她身上散出的熟悉的体香,她在厨房看着他吃饭时如莲花般绽放的笑脸,她对他殷殷地期待,严厉地督促,顷刻间都化作片片回忆,涌上心头,情绪一时竟无法自抑。
在破旧的院子里稍作停留,按照邻居的指引,一行人直奔乡养老院。
据邻居说,王喆的父亲年前突然中风,还是村里人帮忙把他送到了乡养老院,现在已经认不清人了。他整天精神涣散,双目无神,表情冷漠,却对儿子念念不忘。
“整天念叨你唻,说你成角了,一准儿回来接他去县城。村里让他去养老院,他死活都不去,后来是着急,晕过去了,才用三轮车送走。这不,儿子开这么好的车回来接了,还是去北京!老爷子不知道多高兴呢,这一高兴,没准病就好了。”
邻居们不无艳羡地说。
王喆把车上备的糖果、点心、酒水、熟食卸下来,让山东和可笑一一分给大家,说了不少感谢的话,才又上车离开。
乡养老院是二十多年前留下的一栋破败青砖房,二层楼,大多数房间的窗户都是用塑料布草草糊住的,夏天不透风,冬天不挡风。走到里面,房间和走廊的墙皮大多已经剥落,除了几个穿着杂色制服的护士和管理人员偶尔露一下面,几乎见不到一个神态类似于常人的老人。房间里不时传出“哎呀、喏呀”的**声,甚至能嗅到因长久不见阳光而生出的酸臭味,到处弥漫着衰弱、腐烂和死亡的气息。
王喆此刻终于站在养老院大厅又脏又旧的石灰地上,养老院仅有的几个像农妇一样粗壮的护工正兴奋地围坐在他四周。
“王喆,我们都喜欢你的电影还有你在电视上主持的节目,太好玩了,那些俏皮话和动作都是怎么想出来的?”
一个管理人员大着胆子问,几双如饥似渴的眼睛眼巴巴地看着这位大明星,他是属于他们的明星,山窝里飞出的金凤凰,能亲眼见到他,和他面对面聊天,他们感到又兴奋,又害怕,又骄傲。
“那些都是编剧想出来的,我只管按照他们编说就行了。”王喆回答。他谦虚的态度使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
一个护士用轮椅推着王喆的父亲沿着走廊过来。看得出来,他们刚给他刮了胡子,洗了澡,换了干净衣服。老头歪着脑袋,半睁着眼睛,口水沿着嘴角不停地流出来,护士很殷勤地拿个手绢不停地擦。他嘴里一直在嘟囔着什么,离近了听,居然是“儿子,儿子。。。。。。”,他不停地叫着儿子,对儿子日思夜想,现在,儿子就在眼前,他却没有看他一眼。他只是怯怯地看着那些平时对他声色俱厉的护士和管理,不明白他们怎么都换上了一副笑脸,而不是平时凶巴巴的样子,这种太明显的过度显然让他很不适应,甚至有些心虚,显然,他已经不认识儿子了,只知道要讨好眼前这些日夜陪伴自己的人。
王喆心头掠过一丝酸楚,下决心这次无论如何也要把父亲带到北京。
“该吃饭了吗?我想吃肉,一块就行,就一块!”
老人终于清醒过来,他显然是很久么吃过肉了。以至于向别人恳求的时候喉结很明显地“咕噜”动了一下,吞下一大口口水。
护士很尴尬地看着王喆,老人的眼睛却充满哀求地看着护士,好像能吃一块肉是他此生最后一个要求。
“有肉,有肉,以后咱天天吃肉!”
王喆走到父亲面前,俯下身子,把父亲从轮椅中抱出来。
“爸,走,跟我去北京了,去北京吃肉!”
每个人都回过头来羡慕地看着坐在轮椅上的老头,希望自己也有个像王喆这样全国闻名的好儿子回来看望自己。
他向在场的人申鞠一躬,对他们对父亲的照料表示感谢,然后抱着父亲已经萎缩如孩童一般瘦弱的身体,大步走向自己的汽车。
老头仍在叨念着:
“吃肉,吃肉,就一块,就一块。。。。。。”
“马上就能吃上肉了,爸,您别急!”
儿子的声调里已经不自觉地带上了北京口音,父亲更听不明白了,他不知道这人要带他去哪,他也听不懂他的话,他奋力挣脱着,拼命捶打着这个企图把自己放到汽车上的“陌生人”:
“儿子,救命,儿子,救命。。。。。。”
王喆死死抱住父亲的身体,任凭他捶打着自己的身体、脑袋,躲都不躲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