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桌子菜她只尝试了一口,滋味实在是一言难尽,她吃了一口就放下了筷子,是萧风灼闷不做声地解决完了剩下的全部,然后撸起袖子重新做了一桌,这才安安稳稳地过完了那个中秋。
那个中秋其实没什么特别的,三个人也并不热闹,可是与往后三十五年的每一个孤单寂寞的中秋相比,三个素昧平生的人挤在同一个屋檐下的抱团取暖就显得弥足珍贵起来。
后来路舟雪死了,萧风灼不见了,孔雀的人生过得一塌糊涂,每一次追忆往昔时很难说不后悔,午夜梦回时也曾掩面痛哭,只是她没有了挽回的机会,只能硬着头皮地往前走。
孔雀仰头闷了一口酒,大漠的羌酒的确像刀锋一般割喉,比不得当年同路舟雪喝的醉花阴,味道绵长,三两口下肚,便醉失了神智,神思迷蒙间似乎瞧见了本该在终庭养伤的卫如戈。
“这羌酒醉人,难不成还会叫人生出幻觉不成?”孔雀醉得不轻,只把那匆匆赶来的人当作是幻象,小声嘟哝着就从屋顶上滚了下来,卫如戈见状一惊,三两步跑过去,刚好把掉下来的人接了个满怀。
“怎么一个人醉成这样?”卫如戈稳稳地把人抱在怀里,略带担忧地轻声责备,孔雀醉眼朦胧地抬头看他,下一秒却是搂着他的脖颈潸然泪下。
“小师叔,我错了,我不该那么选的。”她把脸埋在卫如戈的肩头,哑声说着后悔。
卫如戈愣愣地看着缩在自己怀里痛哭流涕的姑娘,脸上流露出些许不知所措的迷茫,但他还是抬手在孔雀背上轻抚,轻声问道:“谁欺负你了么?”
说完却发现自己的话问的有些没脑子,又笨拙地给孔雀抹着眼泪,一边慌忙找补道:“别哭了,告诉师叔怎么了,师叔给你兜底。”
卫如戈的这句话带有太多的鼓励,让醉酒的孔雀一时忘了今夕何夕,忘了她隐瞒的那件事究竟会给她和卫如戈的关系带来怎样毁灭性的打击,没有想更多的,她把那个秘密说出了口:
“小师叔,是我杀了路舟雪,瑶光说,只有雪凤死了,母亲才有复生的机会,可是我现在不知道了,杀他换母亲的生机究竟是对是错,小师叔,这条路好累。”
“什么?”卫如戈惊愕出声,他的第一反应是难以置信,他想要再问些什么,孔雀却已经在他怀里睡着了,气氛沉默下来,他抱着人木木地站着,心中有种荒谬的感觉,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办。
孔雀醒来时已经回到了她在鬼蜮外的竹屋,脑海中对于醉酒后的记忆不甚明晰,只依稀记得在醉死过去之前似乎瞧见了卫如戈,她从床上坐起身,环顾四周后试探地喊了一声:“小师叔?”
“醒了?来把这碗药喝了。”卫如戈用抹布端着药罐从竹屋外头进来,手上干脆利落地把药倒进了桌上的碗碟中,却始终刻意回避着孔雀的目光。
孔雀依稀觉得今日的师叔有些奇怪,却也没有多想,她起身从床上下来,端起碗里浓黑、散发着苦涩气味的药一饮而尽,一边随口开了个玩笑:“小师叔不爱我了,一来就让我喝药。”
“……”往昔总是让她别贫嘴的人一反常态地没有出声,而是默不作声地收走了喝完的药碗,连惯常给的甜枣也没有了,孔雀这才察觉到一二,转眸瞅着卫如戈,试探道:“小师叔,你不高兴?”
“……没有。”卫如戈阴着一张脸,都快把不高兴写在了脸上,却还嘴硬着说没有,他确实有点生气,可视线触及孔雀关切的目光,却又软了心肠,“鬼气入体不好受,记得及时服药,别让我每次都来催。”
“知道了,小师叔,你越来越啰嗦了。”孔雀道,这话有调侃的意味,可未必不是实话,卫如戈早些年还是个不拘小节的莽撞小子,到如今年岁见长,人也絮叨起来了。
“我啰嗦是因为谁?”卫如戈没好气地敲了敲孔雀的头,话锋一转,神色认真起来,“说正经的,这几日我要去查些旧事,无暇看顾你,你自己多加小心。”
“什么旧事,要我帮忙么?”孔雀闻言没有多想,很自然地问道。
“你练好你的剑,不是什么大事。”卫如戈不欲多做解释,说完收起药碗出去了,他要查的自然是昨夜孔雀醉酒时说的事,那其实算不得什么秘密,终庭修士私下早有传言,只是碍于一些原因没有放到明面上来罢了。
卫如戈放下手里的东西,他昨夜纠结得一夜未睡,此时眼下青黑,显得心事重重的,孔雀既然那么说,想必事实也大差不离,从前他不知道是一回事,如今他知道了,又该怎么面对?
孔雀是个孤女,身世可怜,可被她所害的雪凤也是实在无辜。路舟雪那人卫如戈接触过,曾经因为朱凰冤案的草草揭过同百里长情大吵一架,可见是个光风霁月的正人君子。
也就是因为这样,卫如戈才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是心疼孔雀,另一方面却没法昧着良心和原则对她所做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人教过他,面对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那二人最近在做什么?”两人这边的异常不算明显,却足够引起瑶光的注意,这个同样野心勃勃的女人从来不会因为细节的微不足道就轻易忽视,“听说卫如戈最近又开始查旧案了?”
“娘娘宽心,当年他风风火火地查来查去,不也草草收场,如今世殊事异,又能成什么气候?”一个女修将茶杯递到瑶光手里,言辞谄媚地阿谀奉承道,俨然一副唯瑶光马首是瞻的态度。
“就凭卫如戈当年能查到南朝谢氏身上,他就不可小觑,你这般轻视武断,简直愚不可及!”瑶光重重地放下手里的茶水,锐利的眼眸落到身旁的女修身上,她定了定神,慢慢道,
“既然他要查,不妨就让他查好了。你去找戚南阔,让他把当年雪山的事透露给卫如戈,正好也叫那小子知道一下百般爱护的侄女到底做了些什么,左右那丫头现在也不听话了。”
瑶光说到这里顿了顿,又道:“叶家下头的宗门里不是有几个出类拔萃的孩子么,挑个出身清白的,乔装一下送那丫头身边去,想法子叫他俩人离心,省得天天上蹿下跳的,碍本宫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