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傍晚,外面刚刚有了暗色,苒荷来传,说是东南院的高氏命人来送东西了,我便忙让人进来。
来人正是六儿,她垂着头,将怀里的食盒呈给了一旁的棋官儿,道:“回嫡福晋,前儿说大阿哥想吃那御琼菱叶酥,我们格格忙活了一下午,算着大阿哥该下学回来了,催着奴婢及时送来。”
我挑了挑手指,棋官儿会意,把食盒捧上来搁在案上,那雕着双子戏鱼的漆木盒盖刚揭开来,一阵香甜味破盒而出,我颇受用地点点头,道:“辛苦你们格格了,棋官儿快收了去,别凉了。再去瞧瞧大阿哥怎地还没回来。”
棋官儿小心扣上盖子,转身去厨房了。
这屋里顷刻便只剩下六儿同我二人了,我见她还没有退下的意思,不禁挑眉细看了她一眼,这才觉出她的身子竟微微在颤抖,我尚未开口,她急速近前来,因是她站着的缘故,便整个人居高临下的俯看着我,她蓦地伸出右手来,唬得我险些叫出来,却见她硬生生从自己的脸上撕下一层皮来,只是那眉下的一道疤在提醒我她的脸还安在。
案上昏弱的灯光照在那张依旧青春靓丽的脸上,那小巧的鼻子,红樱樱的唇,还有那双已经溢满泪水的杏眼,这不正是我每日想念的那张脸吗?那个总是调皮的跟在我身后戏谑喊我小嫂子的少女吗?
这正是我那烂漫可爱的如春啊,我那每日共衾的春儿啊。只是她为何突然出现在这里,又为何还要遮盖住自己原来的面容?
她此刻微张着嘴,两人的眸中都映出彼此饱胀着泪水的双眼,似乎一切都已无法按计划进行,她突地搂住我,哭喊道:“姐姐,姐姐,姐姐······”
她只是哭着喊着姐姐二字,我伸出双臂紧紧环住她,拍着她的背,在她耳边哄着:“我的春儿,姐姐的好春儿。”
门外突然传来动静,我迅疾提高声音,呵斥道:“谁也不许进来,在外面给我守着!”门口立即安静下来,棋官儿的声音低低传来:“是,福晋。”
我听得是棋官儿的声音,心里才略微松了松,又随手抓起案上的青花瓷盏,使劲掷在地上,骂道:“你这贱婢,嘴里到底长得是什么?既然不会说话,那就在这儿跪着!”
做好戏,这才赶紧起身,慢慢抱着如春往卧房里去,小丫头还在哭,只是声音已低下去了。
我同她相互倚着坐在那美人靠上,我捏着帕子给她擦眼泪,她抚平了情绪,便躺在我怀里,鼻音重重的问我:“姐姐,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们?”
她说完,一股脑儿坐直了身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似乎在拿鞭子抽动我身上的伤口,我动了动嘴唇,垂下头去无话可说,她伸出手来,犹如珍宝般捧起我的脸颊,见我无声的哭泣着,慌了神,道:“姐姐,你可知道我们有多想见你,哥哥他过得有多痛苦。”
“别说了,你别说了。”我激动起来,别过她的双手,不愿看她。自知道祥盛班子解散,走的走,留的留,还有那已经丢了性命的,我的心里便存了自责,我只觉这一切都是我引起的,如果没有这归宗一事,他们中的大多数也不会这般惨淡,后来好不容易走出这阴影,突地又被故人揭起这血淋淋的伤疤,心里便更加疼痛。
“姐姐,你的狠心曾经让我心寒,我想尽一切办法,终于到了你身边,我本来是要责问你,可是我却突然消了气,你幼时被拐走,后来好不容易团圆,我不该这么自私,你不是只属于我,也不是只属于哥哥的,我们在那时都做了选择,我不该因为自己的选择的结果不满意而怪罪你。”她握着我的手,力度渐渐加大,使得我不由得再次同她对视起来。
这般再仔细的看,倒是能瞧出来她眼底下的因磨难而成长起来的坚毅了。
这次轮到她为我擦泪了,我抓住她捏帕子的手:“我,我不敢去找你们,可是,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你们!”吐完这句话,我如释重负,好像这么多年紧绷着的那根弦一下子消失了,身子便蓦地倒在靠背上。
如春的哭脸上突然笑起来,说不出的滑稽,她抽了一下鼻子,索性扑到我身上,在我脖颈处蹭啊蹭,喃喃道:“姐姐,我得走了,我们来日方长。”
说着她又站起身,我也忙起来帮着她再易容,不多时,似乎又回到了摔杯的那一幕。
她又成了那个六儿,柔顺的跪在地上,我最后问一句:“你这样迟早会被发现的,况且你既进来了,要怎么才能出去?如玉和那曹公子怎么办?”
她恢复了俏皮:“出不去就在这儿陪着姐姐,到时候若是被发现了就再说,反正我又不是什么叛臣贼子,至多打出去就是了,至于哥哥同公子嘛,他们整日说我影响他们搞文书创作,少了我他们还乐呢!”
我突地又想起什么,快速起身,回了卧房取了那收藏在妆奁里的虾须镯交给如春,她略带疑惑地抬头看我,我道:“你快把这收起来,待有机会,把这镯子送出去,当了换点财钱花吧,这是之前曹府的老夫人送的,如今也算物归原主。”
她也没多想,便把镯子塞进了衣里。
我环视一周,见没了破绽,开口喊道:“来人,清场吧。”
棋官儿闻言,开门进来,招呼着身后的小丫头把依旧跪在地上垂眼低泣的六儿给架出去了。
我见一切都已恢复如常,招手棋官儿近前小声说道:“去,过去跟那边交待一声,就说并无大事,只是不小心喊错了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