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青灵和玉兰抢上两步,一左一右紧紧扶住支氏,叶青殊却似被魇住了,眼睁睁看着支氏软软瘫在玉兰怀中,连眼皮都动不了。
上辈子,支氏临死前的模样与眼前满脸满身是血的支氏慢慢重合起来。
上辈子,她太过年幼,根本不了解,更谈不上理解支氏的冷漠,她只知道她的母亲和别人的母亲不一样,从来不会和她说话,更不会对她笑。
她自小就脾气古怪,叶守义那般温柔体贴的待她,她都不加理睬,更何况支氏?
她便也无视支氏,她有外祖母,有舅母,有没有母亲,都好。
后来长姐出事,支氏病重在床,小丫头们婆子们毫无顾忌的在她耳边议论,她没有兄长、长姐照拂,如果支氏也有不测,叶守义续弦,免不得同支国公府也事要生疏的,她会如何如何苦命。
她第一次意识到母亲代表的含义,就算是支氏从来不说话,也不对她笑,可只要她在,就像身后的一座大山,是她最大的,也是最后的依靠。
她第一次想去看她的母亲,可所有人都不许她靠近支氏,支氏是发热久咳,转为肺痨,是过人的,没有人敢让她靠近。
她静静等着机会,一直等一直等,终于等到了机会,趁所有人不注意溜进了支氏的房间,看到的就是支氏一口接一口的咳着血。
那血色,便如贵重的沉香木棺椁中,长姐伸的老长的鲜红舌头,弥漫了她的双眼,流进她心里,一辈子也没有找到出口,慢慢发酵成世间最苦的毒,直到她生命的最尽头……
“来人,快去叫杭太医!去叫父亲!阿殊,阿殊!”
叶青灵叫了两声也不见叶青殊有反应,回头却见叶青殊愣愣的盯着支氏,目光发直,眼神呆滞。
心头猛地一跳,忙将支氏交给玉兰扶着,转身两步跑到叶青殊面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使劲晃了起来,“阿殊,阿殊,你怎么了?别吓我!阿殊!”
叶青殊依旧半点反应没有,黑白分明的眼珠却慢慢泛起了血色,叶青灵看的心惊肉跳,忍不住哭出声来,“阿殊!阿殊,你怎么了!阿殊!”
“阿殊”支氏本来闭着眼睛靠在玉兰怀里喘气,听见动静忙挣扎着要往这边来,“阿殊”
支嬷嬷早哭的不成样子,勉强控制着喊道,“大姑娘,二姑娘这是吓掉了魂,别动她,嬷嬷来,嬷嬷来,来给二姑娘叫魂!”
支嬷嬷说着狠狠用手背一擦眼泪,“快去拿二姑娘的旧衣裳来!”
芳圆忙抹着眼泪往外跑,差点和匆匆赶过来的叶守义撞了个满怀,她却顾不上说话,退开半步,飞快跑了出去。
支嬷嬷哽咽着唱了起来,“善哉善哉,苦数难捱,我不打救,盼着谁来,善哉善哉,苦数难捱,我不打救,盼着谁来,姑娘莫怕,快快回家,快快回家”。
古老的唱词如梵唱般回响,屋中的嘈杂一时俱静,连刚进门的叶守义也屏住了呼吸,不敢稍动。
一片寂静中,陶氏的尖刻的声音格外刺耳,“真是笑话!堂堂翰林掌院府中竟也折腾这些鬼鬼神神的东西!”
梵唱般的魔咒消失,各种嘈杂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支氏心下一慌,也不知从哪来的力气,推开玉兰,一把扑过去抱住叶青殊,嘶声哭喊,“阿丑,我的阿丑,快回家,回家,娘亲在这里,阿丑快回家,娘亲在家等着!阿丑!我的阿丑!”
恍若魔怔突然消除,叶青殊缓缓动了动眼珠,闭上眼睛,遮住满眼的血色,轻轻回抱住支氏,“娘亲”
阿殊回来了,所以,你和长姐,你们都不要怕,不要怕,阿殊会保护你们,只求你们不要离开我……
“阿丑!”支氏惊喜捧着她的脸,上下打量了一番,又紧紧将她拥进怀里,慌乱抚着她的后背,“回来就好!阿丑别怕!娘亲在这里!别怕!”
叶青灵忍不住掩面哭了起来,阮氏看着眼眶发热,勉强笑道,“有惊无险就好,我们就不在这里添乱了,大嫂,我们回去吧?”
陶氏垂眼遮住眼中的狠戾之色,真是可惜了,没吓死那个小贱人!
陶氏和阮氏带着吓呆了的几个女孩儿朝叶守义行礼告辞,叶守义这才恍然回神,一个箭步冲到支氏面前,“阿清!你怎么了?怎么弄成这样?杭太医呢!来人!去请杭太医!来人!”
支氏却恍如没有看到叶守义,死死搂着叶青殊,身子止不住的发着抖,嘴角的血一滴又一滴落在叶青殊水绿色的褙子上,晕出大片褐色的痕迹……
095 卸门槛以迎
这一夜,咏雪院的灯一夜未灭,支嬷嬷拿着叶青殊的旧衣裳重复着屈身转圈的动作,不停的低声吟唱着。
直到午夜,方将那件旧衣裳轻轻盖到睡着的叶青殊身上,轻声喊着,“姑娘回家了,回家了,家里有爹爹,有娘亲,有长姐,还有嬷嬷,姑娘,快些回家,莫在外贪玩,快些回家……”
叶青殊身边,支氏安静躺着,淡淡的眉毛紧紧拧着,显然睡的极不安稳,左手却依旧保持着睡前紧紧握着叶青殊右手的姿势。
叶守义站在床边静静看着自己的妻女,他少年得志,仕途顺遂,年纪轻轻便已官至翰林掌院,可谓是位高权重、前途无量。
却连自己的妻女都护不住,一次次看着她们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受伤害,他却无能为力……
……
……
当晚叶老太爷得到消息后,便不顾庞氏不愿,催着她穿衣起床到咏雪院瞧支氏和叶青殊,第二天一早,叶老太爷和庞氏又来了咏雪院。
因着怕吵了支氏和叶青殊睡觉,他们是辰时一刻才到的,叶守义却还在,叶老太爷见了眉头就皱了起来,“我昨日不是和你说了,安心去上衙,这里有我和你母亲?”
叶守义一夜没睡,双眼通红,眼底全是淤青,胡茬也冒了出来,仿佛一夜老了五岁,闻言淡漠开口,“我已告了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