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阴沉的乌云布满了整片天空,风呼啸着穿过天井,将开得灿烂的海棠花吹得七零八落,柔嫩的花瓣和叶片飘得到处都是。
管家手持灯笼,沿着回廊快步而来,取下搭在臂弯里的披风,抖开,披在荀爽肩上。
“荀公,”他微微弯腰,恭敬道,“已经是亥时了,您该就寝了。”
荀爽回过神,看到满地狼藉,忽然被一阵没来由的恐慌击中了,他抬起手轻轻按了按胸口,胸腔之下的心脏正以远远超过平时的速度砰砰跳动着。
“……荀公?”没有得到回应的管家也感觉到了不对劲儿。
就在荀爽张张嘴,想说点什么的时候,两人忽然听到动静,同时回头。
木屐在青石板上叩出“啪嗒啪嗒”的凌乱声响,一位仅着单衣、扎着两只可爱揪揪的小女孩出现在回廊上,她跌跌撞撞地跑向荀爽,一头扑进他怀里,抓着他的衣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祖父!祖父!阿母不好了,不好了!我梦到她浑身都是血,怎么叫她都不理我……”
“我想阿母,她在哪里呀?我们去找她好不好,我好害怕……”
小女孩的描述颠三倒四,语无伦次,但荀爽却迅速听懂了她在说什么。他与管家对视一眼,从对方已经苍老浑浊的眼珠中,清晰地看到了自己惊慌的脸色。
“囡囡不怕,”荀爽抱紧小女孩,一下一下抚摸着她瘦小的脊背,轻声安慰道,“只是梦而已,梦都是假的……”
“是真的,我就是知道,真的是真的……”小女孩固执地摇头,“我要阿母,阿母呜呜呜……”
*
好吵啊,是谁一直在我耳边嗡嗡哭?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荀采不耐烦地翻身,挥挥手想把讨厌的噪音赶走,但尝试动起来的时候,她才忽然意识到不对劲儿。
……我为什么动不了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荀采感到恐惧,她想大喊,但发不出半点声响;她想睁眼,眼皮上仿佛挂着铅块;她想坐起来,四肢好像跟床铺融为了一体。
折腾一通后,她甚至连身体在哪儿都感知不到了,整个人轻得宛如一片漂浮在云端的羽毛,但同时又有一座巍峨高山死死压在她身上,压得她每呼吸一次都要拼尽全力,胸口闷得似乎下一秒就要爆|炸。
这种又轻又重的矛盾感受同时发生在同一个人身上显然不正常,荀采努力告诫自己冷静下来,她花了好长一段时间平复心绪,又花了好长一段时间回忆,终于隐约想起来之前发生的事了。
她和同袍们领了任务,组成斥候小队,前往徐州下邳沿路侦察曹操军队和陶谦军队的动向。路上他们碰到曹操麾下的青州兵在追杀逃亡的百姓,于心不忍,出手相助,奋力干掉了那支青州兵,护送百信们往沛国赶去,但很快就被敌人的大部队追上了,他们让百姓们先走,自己留下抵挡追兵,拼死奋战,再然后……再然后……
春草!白露!还有都伯和其他人,他们都怎么样了!
荀采激动起来,内心深处忽然涌现出一股强烈的求生信念,令已经躺平放弃的她再度挣扎起来。与此同时,一道裹在温柔外衣内的强横气息悄悄渗入她的身体,跟随血液流动的方向,很快蔓延至四肢百骸,沿路不断地唤醒沉睡的生机。
几秒钟后,荀采终于睁开了眼睛,模糊的视野中布满了大片大片斑驳的色块,她花了一会儿功夫将色块中属于人和背景的部分区分开,然后视线才一点点变得清晰。
“……君侯,其他人……”荀采以为自己的声音特别铿锵有力,但说出口时才意识到,其实小得跟蚊子哼哼似的。
但吕昭听清楚了,她握住荀采的手,俯下|身贴在她耳畔低声道:“别担心,有我在,他们都没事。”
一句简单的“有我在”,令荀采提着的心彻底放下了,难以抗拒的疲惫席卷而来,将她吞没,她缓缓闭上眼睛,嘴角微微上挑,露出一个放松的笑容,“那就……好……”
“我好像听到……女儿在哭……”
“她是你怀胎十月、拼了命才生下的孩子,与你血脉相连。”吕昭叹了口气,“你出事了,即使远在千里之外,她也能感受到啊。”
这些话荀采并没有听见,她又睡着了。
那双原本冰冷的手在吕昭的掌心里暖了一会儿,慢慢恢复到正常的温度,吕昭小心地将其放回被子里,又耐心地掖好被角,这才缓缓舒了口气。
天边浮现出一抹鱼肚白,漫长的黑夜终于过去,黎明降临了。
*
数个时辰之前。
在吕昭轻描淡写地说出那句“杀无赦”之后,四周陷入了诡异的寂静状态,就连藏在草丛里偶尔扯着嗓子叫唤一两声的虫子都没动静了。
曹军中有不少血气方刚的愣头青内心其实气得要死,他们已经想好该怎么反击了,那就是对着吕昭吹轻佻的口哨、发出怪音、整齐地哈哈哈大笑,用各种包含桃|色信息的言语羞辱她。
从经验来看,如此做对女人最有效果,以往他们成群结队走在乡间小路上时,碰到的每个脸嫩的小娘子都会被这几招唬得惊慌失措、面颊羞红、转身仓皇奔逃。
他们想得倒是挺美,但是说不出口,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身体似乎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不管怎么努力,最多也只能令嘴唇微微颤抖,令呼吸变得急促,别说动动手指比出一个侮辱性的手势,就连发声这么简单的行为都无法实现。
当头泼下一盆冰水,激动的曹军们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儿了,迟来的恐惧情绪在-->>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