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半晌,未听到小王爷出声搭理他,关管家抬起头瞧了小王爷几眼,顺着沈玠的目光望向墙角那边窃窃私语的二人,顿觉不妙,一时心如擂鼓,唯恐沈玠生疑,忙圆场道:
表小姐同我家小姐,还有陆小将军三人从小是一块儿在丞相府里长大的,感情十分要好,亲如兄妹。这回小将军有惊无险,可把两位小姐急坏了。
沈玠收回目光,淡淡一笑,并无答话。
小王爷闲情逸致,由管家引着,将整座将军府都游历了一遍,无所不至,用了半天功夫,仿佛逛完了一整个皇家林园。夜里在府里用了晚宴,方乘着马车回了驿馆。
关泠睡了整整一日,期间老管家、陆渐之、宁葭等陆陆续续来别苑里探望过她,全都被她命下人打发走了。
她伤口复发,疼得牙齿打颤,将自己裹在被子里,捂出一身冷汗。又胡乱吃了一剂止痛药,反而闹得更凶。两个丫鬟上前替她换药,却被她一通乱发脾气,骂得红了眼跑了出去。
关泠捂紧了胸口,青鸾剑斩金截玉,削铁如泥,捱在她身上,竟活活要了她半条命。
当时不觉得如此剧烈,每每复发之时的痛楚,一分也不输给她前生服毒自尽时所忍受的痛苦。
桃木门吱呀一声被谁打开,关泠气急,随手将榻上的玉枕砸了过去,咬牙怒道:我不是说了,不准再过来烦我吗?还不快滚!
她胡乱发完脾气后更是精疲力竭,阖目欲沉沉睡去,长颦蹙起,脸上痛色极深,胸口又隐隐渗出鲜红,方才敷上的药又被血水结成了脓,凝在伤口处,黏黏腻腻,叫她辗转难眠。
那人稳稳接住飞来的玉枕,徐徐走到里间,月色掩映的幽暗中,烛火熹微,静影沉璧。一段白皙的手指悄然覆上关泠的唇,轻轻将她的唇齿分开,喂入一粒金色的丹药。如黄连蜜糖,苦涩中带着微甜,在她喉咙里融化,缓缓汇入了五脏六腑。
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将她的心魄震住,关泠涣散的意识渐渐凝聚起来,胸口处的溃痛也微微减弱了几分,不再像刚刚那般,让她痛得神魂不清。
关泠睁开眼睛,朦朦胧胧间,那人的眉眼也如拢在雾中,可是他身上莹莹如沐的檀木香泽,她却是极熟的。他的手指还覆在她的唇上,温凉柔软,又细腻光滑,指尖传来的袅袅柔情,仿佛隔世的廊桥遗梦。
她拼命握住那只手,所用的力气细如蚊虫,那人也由她握着,她以为又是一场惊梦,有些痛苦地勾了勾唇角,出声问他:我是痛死了吗,怎么又见到你了。
我给你吃了还魂丹,你死不了。沈玠回握住那截有气无力的玉指,眸子里带着些许歉意,又忍不住要揶揄她。
青鸾剑伤,需要三颗还魂丹才镇得住,你只服了一颗就逃走了,岂不是自讨苦吃。
关泠没再回答,甚至连他的话也没有听清,她连夜不得安眠,此刻终于不痛了,睡意席卷而来,直接将她整个人都吞噬。
沈玠静坐在榻沿,握着关泠的手,迟迟不愿松开。他定定凝视着她稚嫩的脸,心中忽而冒出一个有些荒谬的想法,或许等她长大了,就变成了他梦中人的模样。
两人明明只见过几面,却像是已经做了半生的夫妻,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分明十分不妥,却又似无不妥。
他是不是失去了某段记忆,或者弄错了某段记忆,其实少年时陪着她长大的人不是陆渐之,而是他自己。
抑或是同他定下百年婚约的人不是只有一面之缘的宁葭,而是此刻躺在他身侧的、让他魂牵梦萦的关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