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洛德,伟大的血族帝国,亚历珊德拉大帝开创的以万伐亿的不世奇迹;圣但丁堡,布洛德东方皇帝的都城,旧诺玛帝国提奥托西斯皇帝建造的永恒坚垒。
如果有人问我,布洛德是从哪里开始灭亡的?我会说,布洛德是从这里开始灭亡的。
不是旧普泰克特城下成千上万跳城殉国人类的尸山前,不是比利提斯女公爵被全体参议血族刺杀的议会大厅内,亦不是维多利亚门外皇子囚禁皇女的禁卫军阵间。
而是这,圣但丁堡横截陆地的提奥托西斯城墙前。在这里,亚利克希亚见证了末日,血族的末日。
城墙西方一片漆黑的旷野中,唯剩一朵火苗在虚空间摇曳。混沌的黑暗中如同隐藏着一只嗜好咀嚼山川城塞的恐怖巨兽,它不可名状,它亦不可理喻。在它血口的阴影下,无论生灵还是死物皆不敢发出半点可能打扰到它的声响,甚至风与水都放弃它们亘古不移的歌唱权利,于是,万籁俱寂。
巨兽正凝视着火苗,那是它必遵的号令。
整个提奥托西斯城墙从都到尾都点满了火把,城头光耀如同白昼,远远看去,城墙就像一条庇护着有数十万人口大城的火焰巨蛇,但在这朵置身于遥远黑暗原野间的孤零零的火苗面前,一切光辉都黯然失色。毕竟,在乌云蔽空的今日,连群星与明月都选择噤声。
磨盘状的圆形石台上铺着圣但丁堡枯黄的地图,火苗在古旧的深棕陶壶的油芯上跳动,光影游移间,陶壶上简陋的黑漆骏马纹样仿佛正在草原上纵情驰骋。
这是夏丹汗国末代人马君王“黒可汗”夏丹·克烈的家传宝物,在夜袭塔祖尔王国首都卡拉泽前,他曾在这盏油灯旁向夏丹汗国的勇士们慷慨演说。
年轻将领的身影被火焰照亮了,他的身上,银白锁甲凝敛着幽光,他的背后,赤红底暗金双头鹰的纹章披风随着脚步微微摇晃。他有着一头红发,就像顶着燃烧的血制成的冠冕,他眺望着远方灯火通明的圣但丁堡城头,目光冷峻得令人怀疑他的眼睛是不是深藏雪山千年的坚冰雕刻出来的,因为,从他的眼睛里,人们只能读出寒冷,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他是裹着滚烫鲜血的寒冰。
“我来了。”他对曾经人类最后的皇都说,言语间毫无感情的波动。
城头寂静无声,城下亦寂静无声,仿佛这世间仅有这个年轻人和他身边的火焰。
在那么遥远的距离下,人看起来就如蚂蚁般渺小,但即使如此,亚利克希亚还是认出了年轻人,这身影她太过熟悉,熟悉得永远无法忘却。
瑞卡瓦·埃蒂乌斯,吕基亚斯公爵、托勒马克的征服者、屠狮者、圣但丁堡讨伐军统帅。
“我们,人类,都来了。”
他伸出手轻柔地玩弄着油灯上的火苗,感受炽热的温度,他的手指在火苗上游移、起落,就像波浪一样,任跳动的火焰于指缝间嬉戏,就像莽荒族裔的祭祀们在火焰前进行神秘的仪式。
“而你们,吸血鬼,却躲在城墙的背后,躲在伟大人类君王的名字命名的神圣城池里,苟延……残喘……不过没关系,因为,今非昔比了。”
亚利克希亚清楚地记着,第一次见面时瑞卡瓦还只是一个小小的贵族近侍,连姓氏都没有,为后来被誉为“东方的雄狮”的少年名将约西亚·赛灵斯和他美丽可爱的妹妹奥格塔维娅服务。
不过,那时瑞卡瓦的神情、言行与仪态,亚利克希亚一点也不记得。假如没有后来的剧变,恐怕瑞卡瓦很快就会被她淡忘的吧。
“曾经,你们住在森严的壁垒中,高高在上俯视着我们,享受着我们耕种的谷蔬、我们熔铸的金银、我们男人的效命、我们女人的肉体、还有……我们的血。”
“唔……”年轻人对天空叹了口气。
“我们献出了一切……我们在田野间、在工坊里拼命劳作;我们在战场上供你们驱驰如鹰犬,与狼人、与人马、与我们的同族惨烈厮杀;我们把妻女供你们亵玩、我们把兄弟与儿子送予你们做奴隶……可最后,我们的族人还是一个个离我们而去,饥饿、疾病、战斗,甚至被吸干鲜血,甚至被无情屠杀,甚至尸体都要被你们做成玩物与陈设,这就是你们给我的子民安排的命运!”
年轻人的话,圣但丁堡城墙上的血族与人类们并没法听到,不过没关系,这话本也不是说给他们听的。
“而这,将是我为你们安排的命运。”
年轻的人类与血族的皇都之间,一条平行城墙的纵线上数百火把先后亮起,火光照耀下,白袍的牧师们正虔诚地向天空祈祷,银甲覆面的重装步兵持矛伫立,任凭劳作的辅兵们挥落锤子把镀银的铁钉砸入十字架上吸血鬼的四肢内,最终,近百个巨大的十字架被高高树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