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快要死了,自己想回大海——这样的话人鱼也曾对他说过,在他第一次到F馆的时候。他被人鱼的容貌迷惑,想靠近的时候,人鱼忽然一把箍住他的脖子,迅速将他拽入池子中。
“他是想杀人!”他大喊,“我身上什么装备都没有,他就这样把我压到水底,压在我身上,不让我起来!”
把他救出来之后,人鱼受到了禁食和鞭打。他是因为上一个收藏者破产而最终被卖到这里的,虽然很能挣钱,可是也很令人头疼。
每天下午是人鱼的另一个表演时间。他会坐在池岸边上,开始唱歌。玻璃罐子外的人和上午一样多,阳得意和饶星海坐在观众席的最后一排,在短暂的休憩时间里,默默地听着人鱼的歌声。
那是他们听不懂的语言,悠长而柔软,在最高亢处却又勃勃地充满了生命力,裂石穿云一般。歌声戛然而止时,人鱼绷紧了脖子,他看向头顶,手按在心脏的位置。
饶星海总觉得他应该正看着天空,晴朗的,或者布满星辰的。但此时,顶部只有满是灯泡的铁架。
曾被人鱼差点害死的那个人走进了玻璃罐子。他手里拿着一条鞭子,轻轻甩了甩。人鱼下意识缩起肩膀,客人们开始鼓噪起来:“不要欺负他!”“打一下试试看啊!”“怎么能打人呢!”“他不算人吧?”
各种声音混杂着,充斥在F馆内。
鞭子在地上拖动,那人走到人鱼身边,捞起他的长发,全都拨到身后,人鱼俊美的脸全都露了出来。闪光灯开始亮起,一盏接一盏地。
“笑一笑!”有人大喊。
长发被揪着,疼痛感撕扯头皮。人鱼无法反抗,只能冲周围的游客挥手,露出完美的笑容。
游客们心满意足,又有人大喊:“会说人话不!讲一句听听!”
“……他想回大海,他没骗人。”阳得意忽然说。
饶星海点头:“嗯。”
一天的表演彻底结束了,五点之后是人鱼进食和F馆清扫的时间。一桶海鱼放在池岸边上,那人一条条拎着往池子里抛:“吃啊!用嘴巴接!”
人鱼一条都没接。他懒洋洋地在水里游动,魔方浮在水面上,他追逐着那个颜色鲜艳的正方体。
那人把一桶鱼全都踢进了水里,甩动长鞭子往人鱼身上打去。人鱼躲闪不及,肩头被击中了。他顿时沉进水里,片刻后又因为疼痛,而不得不从模拟海水盐度的池水中钻出。
鞭打之后那人就离开了。今天池子要换水,这是个枯燥的等待过程,阳得意和饶星海被留在这儿。
人鱼垂头默默坐着,不说话。随着水位下降,水面的魔方渐渐落到了池底。
“……你唱的歌真好听。”阳得意说,“其实,我以前见过你。”
他把自己高中时见过人鱼的事情说了出来。人鱼无动于衷,抬头看他:“你真幸运。”
阳得意闭上了嘴巴。池水彻底干了,他和饶星海顺着梯子爬到池底,开始清理底部的垃圾。砂石在脚下沙沙作响,阳得意弯腰捡起两块鳞片。鳞片如玉,光洁圆润,在水里不知道已经放了多久,边缘柔滑。他举起鳞片对着头顶的灯光,看见一条晃动的鱼尾从池岸边上垂下。
一块鳞片从人鱼身上脱落,轻响一声,落在阳得意面前。
这样的鳞片,在砂石下面藏着许许多多片。
“……不疼吗?”阳得意喃喃低语。
饶星海的手机震动起来,是王文思发来的语音。
“王文思开车来接我们去吃饭。”饶星海说,“他现在在路边等我们。”
【我在神海水族馆后门这儿啊!】王文思大咧咧的声音传来,【这儿也太爽了,没有摄像头!下着小雨呢!我车就停路边上,你俩啥时候出来?】
阳得意忽然抓过饶星海手机:“王文思,你自己开车来的?”
得到肯定回答后,阳得意眼睛一下亮了:“咱哥仨,要不要做件大事?”
人鱼百无聊赖,坐在池边,背脊靠在冰凉的玻璃上,侧头看外面黑洞洞的观众席。馆内如果不开灯,就显得愈发阴森,连走动的人影都看不清楚。
他听见那两个年轻人从池子里爬了上来。
那位说曾见过自己的青年冲出门外,片刻后拉进来一辆平板手推车。推车上放着两桶鱼,都是人鱼的晚餐。
另一位走过来问他:“不是东海可以吗?”
人鱼莫名其妙:“什么?”
“我叫饶星海,他叫阳得意,不过你记不住也没关系。”饶星海说,“我们把你带到海边,但是不是东海,可以吗?”
人鱼的眼睛渐渐亮起来:“可以!”
阳得意把两桶鱼拎下来,很快将推车拉到人鱼身边:“请上车。”
人鱼犹豫着,他在眼前两位青年的脸上看了又看。“是玩笑?”他那古怪的音调里混杂着紧张,“我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