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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盛唐之音(第1页)

(一)青春、李白

唐代历史揭开了中国古代最为灿烂夺目的篇章。结束了数百年的分裂和内战,在从中原到塞北普遍施行均田制的基础上,李唐帝国在政治、财政、军事上都非常强盛。并且,随着经济的发展,南北朝那种农奴式的人身依附逐渐松弛,经由中唐走向消失。与此相应,出现了一系列新的情况和因素。“山东之人质故尚婚娅”,“江左之人文故尚人物”,“关中之人雄故尚冠冕”,“代北之人武故尚贵戚”。(《新唐书·柳冲传》)以杨隋和李唐为首的关中门阀取得了全国政权,使得“重冠冕”(官阶爵禄)压倒了“重婚娅”(强调婚姻关系的汉魏北朝旧门阀)、“重人物”(东晋南朝门阀以风格品评标榜相尚)、“重贵戚”(入主中原的原少数民族重血缘关系)等更典型的传统势力和观念。“仕”与“婚”同成为有唐一代士人的两大重要课题(陈寅恪说),某种“告身”实即官阶爵禄在日益替代阀阅身份,成为唐代社会视为最尚荣誉所在。社会风尚在逐渐变化。

这与社会政治上实际力量的消长联在一起。名气极大的南朝大门阀势力如王、谢,在齐梁即已腐朽没落;顽固的北朝大门阀势力如崔、卢,一开始在初唐就被皇室压制。而以皇室为中心的关中门阀,又接着被武则天所着意打击摧残。与此相映对的是,非门阀士族即世俗地主阶级的势力在上升和扩大。如果说,李世民昭陵陪葬墓的大墓群中,被赐姓李的功臣占居了比真正皇族还要显赫的位置规模,预告了活人世界将有重大变化的话;那末,紧接着高宗、武后大搞“南选”,确立科举,大批不用赐姓的进士们,由考试而做官,参预和掌握各级政权,就在现实秩序中突破了门阀世冑的垄断。不必再像数百年前左思无可奈何地慨叹,“郁郁涧底松,离离山上苗,以彼径寸茎,荫此百尺条。”一条充满希望前景的新道路在向更广大的地主阶级知识分子开放,等待着他们去开拓。

这条道路首先似乎是边塞军功。“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骆宾王)从高门到寒士,从上层到市井,在初唐东征西讨、大破突厥、战败吐蕃、招安回纥的“天可汗”(太宗)时代里,一种为国立功的荣誉感和英雄主义弥漫在社会氛围中。文人也出入边塞,习武知兵。初、盛唐的著名诗人们很少没有亲历过大漠苦寒、兵刀弓马的生涯。与欧洲文艺复兴时代的文武全才、生活浪漫的巨人们相似,直到玄宗时的李白,犹然是“白陇西布衣,流落楚汉,十五好剑术,遍干诸侯;三十成文章,历抵卿相”,(《上韩荆州书》)一副强横乱闯甚至可以带点无赖气的豪迈风度,仍跃然纸上,这决不是宋代以后那种文弱书生或谦谦君子。

对外是开疆拓土军威四震,国内则是相对的安定和统一。一方面,南北文化交流溶合,使汉魏旧学(北朝)与齐梁新声(南朝)相互取长补短,推陈出新;另方面,中外贸易交通发达,“丝绸之路”引进来的不只是“胡商”会集,而且也带来了异国的礼俗、服装、音乐、美术以至各种宗教。“胡酒”“胡姬”“胡帽”“胡乐”……,是盛极一时的长安风尚。这是空前的古今中外的大交流大溶合。无所畏惧无所顾忌地引进和吸取,无所束缚无所留恋地创造和革新,打破框框,突破传统,这就是产生文艺上所谓“盛唐之音”的社会氛围和思想基础。如果说,西汉是宫廷皇室的艺术,以铺张陈述人的外在活动和对环境的征服为特征(见第四章),魏晋六朝是门阀贵族的艺术,以转向人的内心、性格和思辨为特征(第五章),那么唐代也许恰似这两者统一的向上一环:既不纯是外在事物、人物活动的夸张描绘,也不只是内在心灵、思辨、哲理的追求,而是对有血有肉的人间现实的肯定和感受,憧憬和执着。一种丰满的、具有青春活力的热情和想象,渗透在盛唐文艺之中。即使是享乐、颓丧、忧郁、悲伤,也仍然闪烁着青春、自由和欢乐。这就是盛唐艺术,它的典型代表,就是唐诗。

昔人论唐宋诗区别者,夥矣。自《沧浪诗话》提出“本朝人尚理,唐人尚意兴”,诗分唐宋,唐又分初盛中晚以来,赞成反对者争辩不休。今人钱锺书教授《谈艺录》曾概述各种论断,而认为,“诗分唐宋乃风格性分之殊,非朝代之别”,指出“唐诗多以丰神情韵擅长,宋诗多以筋骨思理见胜,…非曰唐诗必出唐人,宋诗必出宋人也”;“夫人禀性,各有偏至,发为声诗,高明者近唐,沈潜者近宋”、“一生之中,少年才气发扬,遂为唐体,晚节思虑深沉,乃染宋调”。这说法是有道理的,唐宋诗确乎是两种风貌与不同性格。包括唐宋在内的历代诗人都可以各有所偏各有所好,不仅唐人可以有宋调,宋人可发唐音,而且有时也很难严格区划。但是,这两种风格、性貌所以分称唐宋两体,不又正由于它们各是自己时代的产儿吗?“风格性分之殊”,其基础仍在于社会时代之别。少喜唐音,老趋宋调,这种个人心绪爱好随时间迁移的变异,倒恰好象征式地复现着中国后期封建社会和它的主角世俗地主阶级及其知识分子由少壮而衰老,由朝气蓬勃、纵恣生活到满足颓唐、退避现实的历史行程。唐诗之初盛中晚又恰好具体形象地展现了这一行程中的若干重要环节和情景。

闻一多关于唐诗的论文久未为文学史著作所重视或采用。其实这位诗人兼学者相当敏锐而漂亮地述说了由六朝宫体到初唐的过渡。其中提出卢照邻的“生龙活虎般腾踔的节奏”(《唐诗杂论·宫体诗的自赎》),骆宾王“那一气到底而又缠绵往复的旋律之中,有着欣欣向荣的情绪”,(同上)指出“宫体诗在卢、骆手里是由宫廷走向市井,五律到王杨的时代是从台阁移至江山与塞漠”(《唐诗杂论·四杰》)。诗歌随时代的变迁由宫廷走向生活,六朝宫女的靡靡之音变而为青春少年的清新歌唱。代表这种清新歌唱成为初唐最高典型的,正是闻一多强调的刘希夷和张若虚:

洛阳城东桃李花,飞来飞去落谁家;洛阳女儿好颜色,坐见落花长叹息。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已见松柏摧为薪,更闻桑田变成海。古人无复洛城东,今人还对落花风,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代悲白头翁》)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春江花月夜》)

多么漂亮、流畅、优美、轻快哟!特别是后者,闻一多再三赞不绝口:“更复绝的宇宙意识!一个更深沉更寥廓更宁静的境界!在神奇的永恒前面,作者只有错愕,没有憧憬,没有悲伤”“他得到的仿佛是一个更神秘的更渊默的微笑,他更迷惘了,然而也满足了”,“这里一番神秘而又亲切的,如梦境的晤谈,有的是强烈的宇宙意识……”“这是诗中的诗,顶峰上的顶峰”(《唐诗杂论·宫体诗的自赎》)。

其实,这诗是有憧憬和悲伤的,但它是一种少年时代的憧憬和悲伤,一种“独上高楼,望断天涯路”的憧憬和悲伤。所以,尽管悲伤,仍然轻快,虽然叹息,总是轻盈。它上与魏晋时代人命如草的沉重哀歌,下与杜甫式的饱经苦难的现实悲痛都决然不同。它显示的是,少年时代在初次人生展望中所感到的那种轻烟般的莫名惆怅和哀愁。春花春月,流水悠悠,面对无穷宇宙,深切感受到的是自己青春的短促和生命的有限。它是走向成熟期的青少年时代对人生、宇宙的初醒觉的“自我意识”:对广大世界、自然美景和自身存在的深切感受和珍视,对自身存在的有限性的无可奈何的感伤、惆怅和留恋。人在十六七或十七八岁,在将成熟而未成熟,将跨进独立的生活程途的时刻,不也常常经历过这种对宇宙无垠、人生有限的觉醒式的淡淡哀伤么?它实际并没有真正沉重和具体的人事现实内容,它的美学风格和给人以审美感受,是尽管口说感伤却“少年不识愁滋味”,依然是一语百媚,轻快甜蜜的。永恒的江山、无垠的风月给这些诗人们的,是一种少年式的人生哲理和夹着感伤、怅惘的激励和欢愉。闻一多形容为“神秘”“迷惘”“宇宙意识”等等,其实就是说这种审美心理和艺术意境。

张若虚《春江花月夜》是初唐的顶峰,经由以王勃为典型代表的“四杰”,就要向更高的盛唐峰巅攀登了。于是,尚未涉世的这种少年空灵的感伤,化而为壮志满怀要求建功立业的具体歌唱: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王勃)朝闻游子唱离歌,昨夜微霜初渡河,……莫见长安行乐处,空令岁月易蹉陀。(李颀)

这不正是在上述那种少年感伤之后的奋发勉励么?它更实在,更成熟,开始真正走向社会生活和现实世间。个人在度过了十六七岁的人生感伤期之后,也经常是成熟地具体地行动起来:及时努力,莫负年华,立业建功,此其时也。这样,“四杰”之后,便迎来了现实生活的五彩缤纷,展现了盛唐之音的鲜花怒放。它首先是由陈子昂著名的四句诗喊出来: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登幽州台歌》)

陈子昂写这首诗的时候是满腹牢骚、一腔愤慨的,但它所表达的却是开创者的高蹈胸怀,一种积极进取、得风气先的伟大孤独感。它豪壮而并不悲痛。同样,像孟浩然的《春晓》: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尽管伤春惜花,但所展现的,却仍然是一幅愉快美丽的春晨图画,它清新活泼而并不低沉哀婉。这就是盛唐之音。此外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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