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你真的要走吗!你真的要丢下我!?〃我觉得自己是长大了,宁愿流血也不流泪,但是当爷爷的船开始调头的时候,我突然又觉得,我其实还是那个永远都长不大的孩子,眷恋着眼前这个叫做陈六斤的老头儿。
〃六哥,你还放不下吗?我们都老了,这片河滩,不属于我们,该放手的时候,就放开手吧。〃
爷爷的眼泪终于不可抑制的滚滚滑落,他飞快的沿着船边走,始终正面望向我。或许,他也感觉这是一次诀别,他想多看看我,看看自己亲手拉扯大的孙子。周围所有的人都不再说话,耳边只回荡着大河千年万年不曾改变的流水声,还有爷爷隐隐约约的抽泣。
〃水伢子,你长大了,个子比我高,本事也比我大,没有我照看,你也能一个人去闯。〃爷爷哭着道:〃我老了,也累,折腾不动,只想找个地方,好好的躺两天,什么都不做,就那么躺着。水伢子,乖孩子〃
〃爷,你忘记了当年槐树林子跟长门拜把子时的誓言了吗?忘了生在陈家,生是七门的人,死是七门的鬼了?你要放手抛开你的儿孙,你的兄弟,这是要退出七门!?〃此时此刻,我好像能体会爷爷的心境,他没有老鬼那么坚韧的心,普通日子过的久了,就会倦怠打打杀杀的生活,他可能真的很累,看着我长大成人,他就想抽身退出。但七门就是七门,七门的人没有言败言退的习惯。在七门的职责还有这条滔滔大河面前,儿女情长,渺如尘埃。
〃好孩子,自己走吧〃爷爷几次想要转头,可是目光却不舍离开我,他脚下的船慢慢开动,离我渐远。
〃爷!〃我噗通一声跪在船尾,心痛的像是要碎裂了:〃我再喊你一声爷,爷爷,天气凉了,你年纪大,常年走水的人,到老了总会风湿腿疼,你小心保养,爱惜自己的身体,我是你的孙子,以后不能在你身边尽孝,我替爹给你磕头〃
〃水伢子啊!〃爷爷听了我的话,一下子颓然坐倒在甲板上,放声大哭起来。
说完这几句话,我重新站起身,一把抹掉眼角的泪水,这些话,是一个孙辈应尽的孝道,我已经说完了。但此时此刻,我不仅仅是陈六斤的孙子,同样还是河凫子七门的大掌灯。
〃我陈近水,七门大掌灯,今天〃我微微闭上眼睛,不想再看那条渐渐远去的船,用尽全身上下所有力气,大声说道:〃逐陈六斤出七门!〃
唰
我抬手撕掉身前的一片衣襟,用力抛了出去,这片衣襟被河风吹着,飘飘扬扬的飞到了已经渐远的船上。
〃逐陈六斤,出七门!〃
第三百六十五章 十万火急
我用力回过头,再也看不见已经远远离去的船,但是当我转过头的一刻,隐隐听到从身后的船上飘来一曲苍老悲凉的巡河调子。那是我无数次听过的曲调,却从未像今天这样听得想哭。我用修习十三宝塔观想术的入定法门平心静气,忽略外界的干扰。排教的人站在对面,吊在桅杆上的鲁延阁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悄悄放下来了,几个鲁家人正手忙脚乱的收拾他的尸体。
爷爷和莫天晴一起走了,可能会永远脱离现在纷乱的大河滩,自然而然,小九红将会成为排教唯一的首领。我慢慢走到她跟前,从我杀掉红娘子之后,小九红望向我的眼神不是愤恨就是冷漠,然而这时候,她看着我发红的眼圈,微微的低下了头。
〃你们排教,以后还是要和七门为敌吗?〃
小九红不说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她的神情也有些复杂。小九红从小和莫天晴几乎没有什么接触,也不会有那样生离死别的情感,比不得我和爷爷,但红娘子却实实在在死在我手里,这段记忆,我忘不掉,她也不可能忘掉的。我想了想,排教终于是小九红当家做主了,有的事,可以跟她明说。
〃去排营的神堂,找到地道,你爹就在地道里。〃我简短的和小九红说了几句,把人彘的事情讲清楚,小九红完全想不到她的家里曾经发生过这样的事,当时就呆住了。对她来说,这的确是一种残酷的打击,然而我却不得不说。
小九红倔强,敏感,当我告诉了她这件事之后,她一下子就从贴身的地方摸出那块血红的天师符。我心里很不是滋味,这是我亲手交给她的东西,她当成珍宝一样贴身藏放。
〃这个,是不是〃
〃是你爹托我交给你的,排教的天师符,去吧。〃我转身走到船边,道:〃好好的照顾他。〃
说完,我挺身跳下大船,跃入水中,小九红扑到船边,想说什么,最终却还是没有说出口,紧接着,大船上扔下来一条小舢板,舢板被扔下来的同时,小九红的船已经加快速度,朝着排营的方向驶去。
爷爷走了,小九红也走了,不论那究竟会不会是诀别,依然让我感觉深深的失落。我独自乘着大船留下的小舢板,一路慢慢漂流了几天,观察沿途的情况。几天之后,我回到老鬼他们暂时的住处。七门的人是一刻都不能闲的,爹和庞狗子他们商量了一下,然后分头离开,到不同的河段去巡视打探消息。别的人走了,我和金大少结伴出行,他要出去串联一下,旁门和圣域现在一直压着金窑和大沙围,金大少跟韩成不愿意束手待毙,要想办法跟对方斗。
〃现在风声这么紧,旁门有圣域撑腰,横行霸道,还有人敢跟他们对着干吗?〃
〃有钱能使鬼推磨嘛。〃金大少甩甩头发,道:〃河滩上的亡命徒多的是,只要出的起钱,他们才不管对方是谁,这个你就不用多操心了。〃
我跟着金大少走了几个地方,那都是河滩的一些偏远地,混杂着乱七八糟的人,金大少在这些地方很熟,应该都是以前就搭上关系的人。但是这些人表面对金大少客气,一旦提及正事,却都左右搪塞。
〃金大少,劝你一句。〃有人好心私下提醒道:〃现在旁门的势头太猛了,你们金窑有钱,但是斗不过草头王,忍忍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妈了个巴子的!〃金大少愤愤不平,这些人平时没少从金窑捞油水,但危急时刻一个个都装傻钻沙子,没人肯出力。
金大少要是发起火来,也是那种头皮很硬的人,赌一口气,非要找到帮手,拉着我继续走。我们两个走到九里铺的时候,找了条船,准备从水路赶往二百多里外的封王滩。金大少情绪不好,觉得人情淡薄,又觉得自己丢了面子,一路上嘀嘀咕咕的,我就劝他想开一些,现在的世道就是这个样子,总不能因为什么事不顺心就怨天尤人。
行船的人很少走夜路,因为河比较脏。但是我们就没有这个忌讳,我一身阳气旺盛,小船走在水里,周围的水花中偶尔会翻起一股异样的浪花,还有隐隐约约的东西露出水面,不过它们不敢靠近小船,露个头就不见了。就这么在夜色中走了一段,我一边掌船一边和金大少说话,陡然间目光一晃,看见河滩远处的夜空中嘭的暴起一团火红的光,如同过年的时候村里燃放的烟花。一看见这个,我马上停下手,目不转睛的注视。
河滩上的门派家族行事,一直有一套延续了很多年的传统和规矩。过去通讯不发达,临时有了急事,很难联系到同伴。最有效的就是用这样腾空而起的烟火来联络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