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坐招魂阵第六日,孟扶渊觉得自己此刻手脚泛酸无力,打不起精神,像是大病来袭时的初兆,此刻自己只是稍微在心底盘算推敲些事情,竟然觉得困乏倦怠。
孟扶渊右手握拳抵于太阳穴处,支起沉重的头颅,心道,正所谓真相险中求,感谢天人族的预言,否则自己说不定会不愿意冒这次险。
在孟扶渊记忆里,招魂一共需要七日,每日招来逝者一魂一魄,最后一日,坐在阵眼的人会昏厥,熟睡不起,三魂与人体分离,滞留周身,此谓失魂,对方便借机将聚集在阵法中的三魂,利用蛮力,借助阵法转化之奥秘,导入失魂者体内,三魂已入,再利用魂对于七魄吸引力,完成魂魄置换,如此才算大功告成。
招魂术从第一步,找到一具生辰八字中后六字相同的身体开始就不容易,往后的步骤更是难上加难,强行导入魂与魄的每一步都是凶险万分,一步出错,满盘皆输。
沧浪亭中,乾坤五行阵法,金位是一枚鎏金铃铛,木位是亮格柜,火位是螭龙铜炉燃香,水位是素白陶瓷茶壶,四者组成一个方形,自己坐的地方正是土位,也是阵眼,金木交并,水火相济,四象五行,俱归於土。
晁子轩每日早晚各来检查一次,就是以防阵法被无意间破坏,然而这招魂阵还有一点需要注意,但凡七日之中任何一日阵法被破,聚集的魂魄就回重归于天地,想要招魂,还需从头再来。趁辰酉之间的空档,孟扶渊已经利用阵眼将阵法破解,无为山庄擅长机关阵法之术,晁子轩这番可算是班门弄斧,卖弄到行家面前去了。此刻孟扶渊已经将阵法复原,但是阵法所言能够聚集于此的失散的魂魄,早就飘到四海八荒,不知所踪。
孟扶渊装作全神贯注读书的模样,静静等待身后脚步声响起。
酉时两刻,晁子轩来了。
孟扶渊神色自然地与晁子轩对视一眼后,继续低头翻阅书籍,然后渐渐的头越来越低,最后重重砸在桌子上。
晁子轩见状先是轻轻地出声问道:“庄主?庄主?”
无人应答。
晁子轩缓步行至孟扶渊身旁,又伸出一手轻轻去推孟扶渊双肩,发现对方毫无反应,晁子轩意味不明地勾起嘴角,然后双手于虚空中比划,口中念念有词,似乎是在施加某种古老的咒语。
孟扶渊凝神细听,隐约间捕捉到几个关键的字眼,正好与自己记忆中的招魂术对应上。
所以晁子轩就是在替人招魂,自己猜的不错!
一阵强压如涨潮一般从背后袭来,好在孟扶渊提前准备马甲护身,只是感觉胸腔挤压之下呼吸稍微变得滞塞,头晕脑胀,但是并无魂魄挤压撕扯,五脏俱损之感。
半晌过后,晁子轩收手,步行案几旁,在孟扶渊对面坐下。
“师尊。”
晁子轩双眸之中情绪翻涌,像是滚滚乌云凝聚于苍穹之下,酝酿一场忽如其来的疾风骤雨,“你会回来吗?师尊?”
晁子轩看一眼爬在案几上的孟扶渊,青丝从肩头滑下,绸缎做的双袂被压出一道道折痕,凌乱无章,晁子轩失魂落魄地低首,眼中的希冀忽明忽灭,他喃喃道:“黑发人送白发人,真可笑。”
“我还记得徐州一战之前,师尊与无为山庄庄主孟老先生书房一会,我那时意外听到师尊说孟扶渊的生辰八字和你,撞了后六字。师尊本为随口一提,竟然能让我记到现在。说起来那日我偷听墙角,师尊还因此大发雷霆,狠狠地罚了我。不过所谓祸福相依,否则天下之大,我穷极天涯海角,也难给师尊找一具附魂的身体。”
依旧无人应答。
晁子轩也噤声,他静坐于此,耳边是窗棂门槛间泄露的风声,三炷紫檀香直直立于铜炉中,顶端是灼热的灰白泛黑,慢慢自上而下爬过绛紫色,最后整炷香化为余烬,落满铜盘,亭外飞檐下金铃轻轻地晃,清脆地响,像是志怪小说里鬼魂来临的前戏。
倏尔,晁子轩站起身,走到孟扶渊身边,轻轻地推醒对方,“师尊……该醒了……”
孟扶渊借机睁开眼睛,一脸迷惘地环视四周,他攥紧掌心的汗,唤了一声,“子轩?”
晁子轩当即怔愣在原地,宛如被雷劈中,许久之后绽开笑颜。
孟扶渊知道自己赌对了。
这几日一直在看沈濯留下的札记和日录册,起居册等等,也了解一些沈濯的行事风格,品性习惯,稍加伪装也能糊弄一二,但是孟扶渊心里清楚,和沈濯周旋久了,被揭穿是必然的结果。
晁子轩眼中水光闪现,“……师尊,师尊你真的回来了?”
孟扶渊摇头笑道:“你个臭小子人傻了?连我都认不出了?”
闻言晁子轩更加笃定,他忽然上前一步,紧紧搂住孟扶渊,他抱的很紧,像是要将对方融入自己骨肉,“师尊,我好想你……”
晁子轩双瞳忽而染上一层血色,他闭眼,复又睁开,猩红颜色已经消失不见。
晁子轩失神地松开手,傻笑,却笑出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样。
孟扶渊笑骂:“搂搂抱抱成何体统,一副姑娘家粘人的做派,我只是外出几日,你非得摆出这副生离死别的样子?我不在的几日里,留给你那本《桃然诀》有没有好好练?徐州魔教肆虐,好生猖狂,日后我若是奔赴战场,你可是要替我掌管陵皓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