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此时出现在他眼前的景象则与他的想象完全不同——整一层楼的采光都非常好,不算太紧凑地摆了几十张矮矮的办公半隔间,总体来看,这儿给人的感觉还是相当宽敞舒适的。由于办公室内的各式分隔都基本用的都是透明或是磨砂的白玻璃,因此莱姆斯即使还站着电梯口都能毫无阻碍的看见落地窗外繁华的都市天际线。
“……已经非常不错了。”他说,知道自己脸上的惊讶一定很明显。
“这边走,两位。”艾莉森说,把莱姆斯的视线拉了回来,“我们先去乔的办公室。”
“葆拉还没回来吗?”哈莉问,他们几个人从一片繁忙的办公区侧边穿过,坐在工位上的员工们或专心地盯着小小的电脑屏幕上面的曲线和数字,或处在与他人的电话沟通之中,并没有什么人长久地把注意力集中在他们身上。
“她的航班延误了,听说早上柏林的天气不太好,”乔佩吉说道,拽开一间办公室的门,示意哈莉和卢平进去,“这会儿应该已经落地好一会儿了,也许还要稍等几分钟,你们可以先进我办公室把文件签一下——艾莉森,你先回你的位置上坐着吧,看见葆拉回来后打个电话通知我们。”
听见助理应是后,乔把门带上,安排两人在会客区的沙发上坐好,又按动墙上的按钮把玻璃墙上边的百叶帘降下来,好从大办公区中隔绝出一小块足够隐私的区域。
“……非常……容易,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了,”乔从桌面的文件堆里抽出一个蓝色的文件夹,又抓起一支钢笔,转身走了几步放到茶几上,“是上次我们确认过的版本,只差这位先生的签名。”
“谢谢,我相信你,”哈莉微笑着说,她打开文件夹,大致翻了翻,随意地扫视了一遍文本内容,她才把需要签名的地方放在莱姆斯卢平面前的茶几上,“这里——”
乔撑着沙发的靠背,她不动声色地观察这一大一小的互动,这位叫莱姆斯卢平的男人似乎对哈莉颇为信任,这是信任吗?他没有过多检视这些文件的内容就依照哈莉的要求在每一个空白的栏目下签下了名——只是父亲的朋友?
从事法律业务多年,乔根本不相信,在现代社会,还会有人不了解个人签名的重要性,而随便在没有阅读过的文件下签名,就连初中生都知道,万一这些文件里夹着一张数额巨大的借款合同呢?
她控制自己眼珠移动的速度,以防视线给被观察者带来不适。她的目光从莱姆斯卢平脸上浅浅的几道伤疤上滑过——然后是服饰,价值不菲的奢侈品成衣,但并非高定,更不是那些带头衔的人喜欢光顾的老牌定制男装,只是普通的商务人士装扮,她在这部分找不到什么头绪——接着她转向对方的手,也很普通,既没有长期持枪的特征,也没有伏案工作的磨损痕迹——可是,手腕上也没有手表。
乔佩吉自认自己见微知著的能力还算出众,何况通过一个人的装束判断他的出身背景也是一个合格社会人应有的能力,但她在与哈莉和她身边的人的接触中,获得的都是少得可怜的矛盾信息,接连碰了几次壁,她也忍不住产生了些许自我怀疑——就在这个时候,她听见自己桌面的电话响了起来。
“——好,”乔说着抬头迅速地对朝她看过来的两个人微笑了一下,“我现在过去。”
挂断电话后,乔简单地作了说明就离开了——在去找自己这位顶头上司的路上,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手上握着的信息刚刚好能构成一个绝妙的信息差。
在经过的三十多年的人生当中,乔佩吉对自己的定位非常清晰,她本质是一个机会主义者,洞察——行动,否则,她也不会选择离开原先业内知名的老东家跳槽到这么一家尚且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
组织好措辞,乔轻轻地在葆拉虚掩着的办公室门上敲了两下,“乔。”她说。
“进来。”
乔推开门。
此时葆拉正弯着腰把一叠文件放进文件柜里,“哈莉已经到了?”她头也不回地问。
“对,他们在弄文件,”乔说,“她和那位代理人先生,莱姆斯卢平……也许我这么说不太合适——我觉得他看起来有点儿俄罗斯血统。”
“是吗?”葆拉舒赫用漫不经心地声音问道,她把抽屉推好,才转回身看向乔佩吉,“有打火机吗?我找不到我的了。”
乔摇了摇头,“现在没有。”她注视着葆拉那张总是神采奕奕的脸看,她一直很奇怪为什么对方从来不露出任何疲惫的神色,也许跟她那形状优美锋利的下颌骨和高挺的鼻梁有关,这两项外貌特征确实能让人显得更锐利强干。
“好吧,”葆拉叹了口气,她走了几步,倚靠着坐在办公台边缘,“你觉得哪里有问题?”
“没有,”乔立即否认道,“我不觉得这能够成为一个问题,当然,这是我的想法。”她说,一眨不眨地盯着葆拉深色的眼珠看。
葆拉舒赫——房间里的另一位聪明人,她在听见“俄罗斯”这个单词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乔佩吉的脑袋里装着什么猜想了。
对于下属能这么快产生这种联想,葆拉并不觉得惊讶,因为在如今的时局之下,类似的情况确实屡见不鲜,更别提政府的政策倾向——他们实在相当乐于为叛逃的寡‖头们提供各种各样的金融服务,当然,主要是看在钱的份上。
葆拉必须承认,在最开始的时候,她也是这样想的。一个背景不明的小姑娘,名下拥有大量资金——这其中的疑点并不是一般地多,在一个已经产生怀疑的人心里,就连看她的名字也会觉得是一种刻意。“波特”,朴素的英格兰平民姓氏,“哈莉”,古英语里领导者的变体,无论怎么看,都是一个典型的英国人——也许过于典型了。
葆拉舒赫记得很清楚,自己第一次见到哈莉波特的情形。搭线的中间人是一个名声还算不错的律师,对方在电话中信誓旦旦的声称给她带来了一个背景清白的意向投资人,希望能聘用一位高级职业经理人。
虽然她当时的确是在寻找一个类似的机会,毕竟经过那一次竞争之后,葆拉已经明白以自己的性别和背景,她在码点银行是不可能有太多的晋升空间了——但是,她还不愿意跟这些灰色产业搭上边,即便这位中间人向她承诺了这笔资金的合法性,她还是做好了拒绝对方的准备。
但是哈莉没给葆拉舒赫这个机会,这个小姑娘带着她身边的傀儡代理人,上来就开门见山地亮出了自己的身份。
“我是一名巫师。”哈莉平静地自我介绍道,她轻轻打了一个响指,当着葆拉的面把她桌面上的钢笔升了起来。
注1:本段参考《传释——中国家族办公室手册》。